伟大的忍者将一生与痛苦相伴。这句刻在剑道训练室门前木牌上的警言,在那个与世隔绝的村落里,被绝大多数人奉作此生信奉的真理。痛苦,使忍者变得更大强大。没有经历过烈焰的煎熬,如何得知火遁的微妙?没有在怒涛中获得水之真言,又怎么能理解作为一个水忍的骄傲?
还是个扎着羊角辫的黄毛小丫头的时候,被忍者村众人视作神明般存在的村长便抚着她的脑后勺说,由香是生平罕见的五行体质。自那时起,她便被给予厚望,在那个封闭的,愚蠢的,也快乐的村落里,她跟所有其他人一样,踏着忍者修行的步伐,在痛苦中蹒跚前进。
痛苦,使人不断成长!
可是此时的痛,虽然在她能够忍受的范围内,但更多的,却是对于未知环境的迷茫。
那夜被那手拎茶几的猛人逼上二楼,却碰到了一张让她放松警惕的面孔。
是的,就连她也不得不承认,那是一张好看到令人发指的面孔,比寻常女子还要妖艳上许多。可是,为何那夜,那张脸上的笑意却是前所未有地邪魅,那双眼睛中透出的诡异杀意连她都不寒而栗。
他见自己,似乎不认得了一般,尽然用日语说道,哦,也是那个村子里的孩子吧?
他居然说出了那个发音拗口的村落名称,要知道,就算在日本,这也是军方的最高绝秘。
他冲她笑了笑,与之前在莫斯科那次截然不同的笑意。
上一次,这个叫李徽猷的人笑起来,百媚顿生,让人如同在春天中一般温暖。
这一次,这个长着与他一样脸蛋的人,笑起来却是那般地诡异,在那身红色长袍的映衬下,他说:“异教徒,我代表神圣的上帝,给予你最诚挚的惩罚!”
于是,她睡了过去,仿佛一梦万年。
梦里,她见到了幼时与自己住在一间木屋里的香织,梦见了那个给她用樱花编了头环的莉子,香织还是那般咯咯地发出如风铃一般的笑声,莉子的柔嫩小指划过她的额头,带着些许淡淡的花香。
梦里,她看到了那只冲天起而起的头颅,血液如喷泉般从那人的项脖间喷射而出,她的武#士刀反射着大坂城上空的阳光,明媚,和煦。
梦里,她看到了那个三招便能有机会取她性命的男子,不做任何事的时候,他便像个无聊的孩子一般蹲在树上吹着树叶,他能做折起的树叶吹出相当动听的曲子,比小时候村里的上忍们用陶笛吹出的曲子还要动听。吹着树叶的时候,他开心得像个顽皮的孩子,他坐在枝杈上,晃着小腿,悠闲自得。她已经足够努力,却仍旧在他手下走不过十招。
十招,呵呵,她觉得,估计这辈子都要用过超越这十招了。
咳咳!她被自己的咳嗽弄醒了,胸口的疼痛让她下意识地皱眉,也让她的意识越来越清醒。睁开眼,她陡然跳了起来,却牵动了胸口的伤势,强忍着巨疼,她警戒地看着负手立在窗边的男子。
“醒了?”那人说的是日语,虽然口音有些奇怪,但并不影响交流,“最好不要动作幅度太大,否则你的伤口又会撕裂。”那人没有回头,只是背着手,望着窗外,从侧面看来,神情淡然。
“你,是谁?”关芷依旧一手扶膝,一手撑床,余光打量着自己身处环境。
说是床,其实也是不恰当的,所谓的床,只是拼拼凑凑的几张桌子再垫上一块厚实的棉被,仅此而已。身下有不少血渍,不知道是不是昏迷中的自己留下的。
诺大的一个空间,只有这么一张“床”而已,空荡荡的,连说话都会带着些许回音。
“放心,这里是西湖市郊的一处仓库。别问我为什么救你,本来,这个时候,你应该已经死了!”窗外的光线让他的侧脸看上去有些沧桑,鬓角的头发已然花白。
关芷冷冷地望着他,仍旧没有放松警惕:“你,跟红袍的那个家伙是一伙的?”
那人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一般,笑了起来,良久,才缓缓转身道:“你说什么,就便是什么吧。”他指了指角落里的一个袋子,“这里是你的口粮,仓库角落里有自来水,哦,差点儿忘记了,你是忍者,应该饿不死的。”
他笑了笑,仿佛在自嘲,又看了关芷一眼,什么也没说,便转身开始往外走。
“喂!”关芷将他喊住。
他止步,却没有转身:“怎么了?”
关芷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谢谢。”
他又笑了笑:“说到底,除了他,派去的帮手都是我的人,包括射你两枪的那位,不过你好像一刀刺穿了他的心脏。”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我的刀呢?”
他耸耸肩膀:“一个死人,要刀干嘛?”
她不明白他的话,正欲询问,却见那人猛地转过身:“不要再以忍者的身份出现,否则下一次碰面,就算那人不出手,我也会亲手杀掉你。不过,我是个相信因果的生意人,说不定哪天,我便要将这笔买卖连本带利地收回来。”
真是个奇怪的人呢!关芷想着,目送他一步一步地离开。
的确如那人说的一般,这里是城郊的一处仓库,应该已经废弃很久了,所以角落里水泥破裂的地方长着及腰的杂草。
将脑袋伸到水龙头下方,接了口自来水的时候,她想着,这草的生命力真强,就好像我自己一样。
回到那张“床”上,她先检查了一下伤口,腹部和左臂的两粒子弹已经取出来了,也上了药扎好了绷带,她松了口气,却觉得有些眩晕。摸了摸额头,嗯,果然还是发烧了。
发烧,便意味着伤口发炎了。
她看了看四周,最后目光落在一只硕大的口袋上,口粮?
她忍着疼痛,再度走了下来,打开口袋,是压缩饼干。
她眼前突然一亮,消炎药!作为一个合格的忍者,她自然知道,受伤的时候有消炎药的存在,自己活下来的概率会成倍增加。
她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那中年男子离去的方向,似乎那人也没有看上去的那般冷血无情。
就着压缩饼干和自来水,受伤的女忍者吃下了一粒消炎药,而后便躺在“床”上,默念忍经,这个时候,她知道每多休息一分钟,便能增加一份活下去的希望,就像从小到大她所经历的那样。
仓库外一片荒凉,远处便是隋炀帝开凿的大运河,那里曾经尸骨遍野,如今也算得歌舞升平。他踏着枯草,一步一步地从荒野走到大路,站在路旁抽了一根烟,才打开那辆黑色宝马7系的门,坐了上去。
“阿贺,我们从来没有过来这儿。”他面无表情地对前方开车的青年说了一句。
青年立刻会意:“方总,您从来没有来过这儿。”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将脑袋靠在后枕上,闭目养神。
被他称为阿贺的青年从后视镜里打量着这位一直只能仰视的老板,他的确想不通,为何方孝儒会救下那女子。而那身中两枪的女孩子,又是何方神圣呢?她在哪儿中的枪?
突然,他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知道得太多,也想得太多……
后视镜里,那双微闭的眼神为什么还是能够让他用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呢?
他一直觉得,自己的这位老师很神秘,亦黑亦白。
大老板那头,一直是方孝儒单线联系,无论是他还是方孝儒的另一个得意门生孙月,都没有见过,甚至连通个电话的机会都没有。而且,最近方孝儒经常会失踪,一失踪便是两三天,最近的一次失踪后,便带回了一个垂死的姑娘。
张贺和孙月上个月领证结了婚,方孝儒封给他们一个红包,红包里是一张银行卡,卡中数额他查了,整整两百万。张贺出自贫寒,得了方孝儒赏识,才能走到如今,更有机会抱得美人归。
便是为了这知遇之恩,张贺觉得自己肝脑涂地也值得。但是,不知为何,他觉得近来,自己这位恩师的话越来越少,更多地时候,是不是独自一人坐着抽烟,便是靠在沙发上闭目深思。
有什么样的事情,能让这位曾经被哈佛、耶鲁均奉为上宾的教授为之惶惶不安呢?
后座上的方孝儒不说,张贺纵然无数种猜测,也无从证实,就算想帮忙,也有心无力。
这辆宝马7并不是方孝儒日常的坐驾,是以张贺的名义从租车公司租借的。张贺想不明白,方孝儒最近的小心谨慎到底出自何因,照理说,那个一身骚气的莎拉已经被方总赶回了中东,在大中华区,能对方总产生威胁的,还能有谁呢?
夕阳如血,一辆银色的劳斯莱斯驶进一处满是集装箱的货柜场。
停稳后,司机连忙下车打开后座门,美得不可方物的男子笑着打量着远处的塔吊,问道:“货上路了?”
金发碧眼的司机连忙道:“上路了上路了,半个月后就能到港。”
貌赛潘安的青年笑着道:“都布置得差不多了,咱们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那司机躬身道:“主教大人亲自来指导,是属下们的荣幸,主教大人何不观完一场好戏,再回去也不迟啊。”
他笑了笑:“好戏?哈哈哈,隔得远一点,才能看得更清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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