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祖父果断地,以“罪不及女”为由,为她爹迎娶她娘进门,约了待她娘及笄后,再与她爹同房。
这样,林氏就逃过随父辈一起,被流放至苦地漠亭,饥寒交迫,只怕一生都回不了临安城。
也因为她当了颜府二奶奶,之后又成为二太太,颜府不能不管亲家林家死活,一年总会差人不远千里去一两趟漠亭,为林家送点花销。
但林家上下十几口人,有老有小,单靠颜府送的那点花销怎够用,林氏便把月钱及一应花销,抠抠省省,也都送往漠北,以致她连赏下人的余钱也掏不出,更别提用体己银赏下人们一碗加冰酸梅汤喝了。
因此二房是颜府下人公认最没油水的地方,但凡有路子的,都不会跑二房来做差,私下聊起林氏,也无尊重,只有轻蔑。
颜芷汐前世因为林氏小气,姐妹六人,就属她衣裳与饰物从不出彩,比六姑娘颜莞,就是她庶出三叔颜孝礼的庶出女儿,还要寒碜。
等林氏离世后,她那抠门的名声,也当作遗产留给了颜芷汐,让她在府中好些时日,都抬不了头。
内心怎会不埋怨林氏?
但重来一遭,她对林氏却无不满,只剩心痛了。
她娘当年贵为太尉最小女儿,又是独女,能想象有多金贵。但现实硬生生将她从一个千金小姐,逼成现在这种委曲求全,斤斤计较的模样,也不怪她长年忧心忡忡,抱病在床,前世甚至早早地走了。
她的人生,一直在被对族人的担心,还有自己与自家由于受颜府恩泽,便只有百般忍耐,无论什么都忍气吞声的憋屈中,过度透支着,似灯一般,何时灯油熬干,灯芯就点不亮了。
站在娘这边,颜芷汐自然是感谢颜府,感谢自己祖父的。
但是她祖父不知何为钝刀割肉么?一位没了娘家作依赖的女子,若婆婆与官人不喜欢,不尊重,在阖府还能有什么地位?
不巧她祖母与爹爹,都不喜欢她的娘。
母亲还是太尉女儿时,祖母自然是喜欢这儿媳的,但她已不是太尉,而是罪人的女儿,又怎么配得上她儿子?她儿子,明明能娶个更好的儿媳。
她爹爹更是过分,对妻子从不维护不说,甚至还反而帮她祖母打她娘,使她娘在阖府的日子愈发艰难。
若非那时祖父尚在,她娘又生下了她,只怕娘前世走得更早。
但祖母与父亲明明能好好和祖父说,也不是退不了这门亲的,祖父再有主见,老妻与儿子不同意,他也不能一意孤行。
可他俩倒好,惟恐反抗祖父,便将气一股脑撒到娘身上,对外还博得个“重情重义”的好名,连同祖母在文官家眷圈中,人皆尊重,爹爹也步步高升,一名举子,居然短短数年就做到正五品,真是面子里子都占尽!
即使祖父当年雪里送炭,颜芷汐以现在多活一世的阅历看来,也不再那么简单。
祖父当初中了进士及第,又入选翰林学士,深受座师赏识,否则以他那白纸般的背景,又怎能年届四十,就做到从二品尚书,入阁计日可待?
既然心向相位,清流声名便不能有半分损伤,否则不定哪日,就会成为政敌攻讦的把柄。
因此祖父应当不是出于情义对亲家与母亲雪里送炭,而是他必须这么做,一个卸磨杀驴,过河拆桥的人,凭什么能入阁?
而想拜相,又怎能不做出一点牺牲,仅仅牺牲一名次子的婚姻,就能换得个重情重义的好声名,实在是划算。
可惜祖父寿短些,终于没熬到入阁,就一病呜呼了。
但在颜芷汐看来,既然颜府享受了对娘亲及林家所谓“雪里送炭”带来的好声名,以及相应的实惠,那对娘亲应该有起码的尊重。
娘亲虽没嫁妆,没娘家为夫家助力,甚至还要靠夫家救济娘家,但她与娘家人为颜府带来的好声名,是她最大嫁妆及带给夫家的最大助力,难道不是么?
更可气的是她爹爹,难道不知什么是“妻者齐也”么,既已娶了娘亲,就该给予妻子相应的尊重。可是他,将娘亲当作什么?想骂骂,想打打,以为母亲念恩,会忍让到底,她也跟着忍让到底吗?
林氏见女儿说完话,不仅眼眶红了,连脖颈也红了,知道她有气,笑着说:“好芷汐,别生气了,泥人尚有三分土气,何况娘非泥人,放心吧。我只容你爹爹这一回,胆敢有下回,不用你帮娘讨公道,娘自会为自己讨公道的。别生气了,愁眉苦脸的,不美了。”
颜芷汐不想林氏担心,只好将愤懑都压下来,挤出一丝微笑,点头:“我不气便是了,娘亲要多保重,我现在小,您怎么也得陪我个二三十年的才是。我再替娘诊诊脉,看是否要换个药方吃。”
林氏笑言:“再陪你二三十年,娘不活成妖怪了?”
由颜芷汐与李嬷嬷一起扶着躺下,亦由颜芷汐为她搭脉。
搭脉完成,颜芷汐说:“药方要改两处地方,往后早晚天凉,李嬷嬷也扶娘去院里转转,老这么躺,没病也会躺出病来,何况原本病着?娘您先歇会儿,我告诉李嬷嬷如何熬药。”
林氏点头:“你去吧,别担心我了。”
颜芷汐不放心,叫了林氏大丫头夏至来侍候她,这才和李嬷嬷去了厅堂。
在厅堂中把林氏的药方改好了,又告诉李嬷嬷该如何煎服后,颜芷汐表情一紧,直视着李嬷嬷道:“这究竟怎么回事?”
李嬷嬷有些为难,“太太不让说,姑娘就别问了。”
颜芷汐冷笑:“不让说,是等着下回爹爹得寸进尺吗?嬷嬷不说,那我就去问爹爹。”
李嬷嬷是了解自家姑娘脾气的,貌似性子随和,实则很是强势,很有几分逝去老太爷的样子,自然李嬷嬷嘴里的老太爷,并非颜芷汐的祖父颜太尉,而是她的外祖父林尚书。
李嬷嬷只好悻悻道:“还不是为孔姨娘那狐媚子昨儿个赏了本房一众下人加冰酸梅汤的事?老爷回了家后,不知听谁说起这事,等去那狐媚子院中用膳时,那狐媚子又放了话。老爷便等姑娘回屋后,气汹汹来到我们院中找太太问罪,问太太即使打赏下人们两月加冰的酸梅汤,又能花几多银子,为何连这点钱也抠下,送往漠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