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几个又说了一会儿话,宋钰进来了。
一见颜芷汐,便连眼角眉梢都柔和了下来,笑道:“芷汐,你什么时候起来的,睡得好吗?才母亲打发了人来说,明儿一早我们就得回门,晚宴就不用过去与大家一起用,在咱们自己院里用便是,也好早些歇下。”
颜芷汐见到宋钰,也是眉眼间不自觉便流露出了情意来,听得今日不用再去清心堂,心情就更好了,笑道:“睡得挺好的,起来有一会儿了,那晚间我们就在家里简单吃一点吧……谷嬷嬷,让咱们院里所有的人一刻钟后集合,就说我有话说。”
谷嬷嬷忙屈膝应了:“夫人放心,我马上传话去,晚膳也会尽快替四老爷和夫人安排好的。”
说完便一使眼色,带着小寒大寒秋分清明几个不由分说退了出去。
知情识趣得宋钰大是满意,道:“果然还是得用过来人更可心,丫鬟们懂什么?”
外边儿谷嬷嬷已在低声训斥几个丫头了:“以后都得给我这样,看见四老爷回来,立刻退出来,等屋里叫人了时再进去,没叫就谁也不许进去,知道吗?”
小夫妻间蜜里调油的,恨不能时时腻在一起,有旁人在一旁算怎么一回事,且时间长了,见得多了,跟着动了春心,弄出什么丑事来,甚至是动了什么不该有的念,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岂非后悔也迟了?
所以她必须把话给说在前头,防微杜渐。
小寒大寒服侍颜芷汐的时间长些,虽也是云英未嫁的大姑娘,多少知道了一些人事,更知道颜芷汐与宋钰有多要好,想到晨间她们进去服侍时那满屋子莫可名状的气味和凌乱一片的床铺,再想到宋钰时时都黏在自家姑娘身上的双眼,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忙都小声应了:“妈妈放心,我们理会得的。”
秋分清明则是一脸的懵懂,对谷嬷嬷的话似懂非懂的,不过二人的好处便是听话、本分,是以不懂归不懂,仍忙忙应了谷嬷嬷的话:“妈妈放心,我们也理会得了。”并记在心里。
宋钰耳力好,谷嬷嬷虽把声音压低了,彼此也隔着门和一段距离,依然将她的话听了个大概,心情就越发的好,也越发觉得清风堂有谷嬷嬷管事不错了。
乖乖窝了一会儿,见宋钰总算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身体也绷得没那么紧了,方小声开了口,有意转移他的注意力:“哎,你知道吗,太夫人给了我两千两的改口费,侯爷是一千两,二老爷和三老爷也各有五百两呢,会不会太多了些,我觉得有些受之有愧呢。”
宋钰又是深吸一口气,觉着心里的火已压得差不多了,方笑道:“既是改口费,你怎么还没改口啊,什么太夫人侯爷老爷的,听着多生分?给了你你就收着便是,也不算多,当初大嫂进门时,我还没出生,但也听母亲提过一次,好像给她的改口费就是两千两,之后二嫂三嫂的好似都是八百两,你虽不若大嫂是长媳宗妇,但也是嫡子媳妇,何况不都说‘皇上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吗,母亲偏心你一些,让你与大嫂持平,也是可以理解的,你不必觉得受之有愧。”
颜芷汐点点头:“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能安心了……我头发乱了吗?衣裳呢?都怪你,我马上还要见咱们院里所有服侍的人,初步立一立规矩呢,让她们看见我蓬头垢面的,谁还会尊重敬畏我,又还怎么立规矩啊?”
宋钰笑道:“你头发衣裳都没乱啊,再说就算真乱了,有我在,也没谁敢不尊重敬畏你,不然,我陪你见她们去?”
颜芷汐忙道:“还是不了,些微小事也得你陪着,不是狐假虎威么,我还是愿意自己当老虎。”
正说着,就听得谷嬷嬷的声音自外边儿传来:“夫人,人已经召齐了,您看是现在训话,还是再等一会儿?”
颜芷汐一面应着:“就现在吧。”,一面已自宋钰膝上跳下来,想了想,又到落地镜前略整理一下仪容,方笑着扔下一句:“等我啊,很快回来。”给宋钰,往外去了。
就见院子里已经站了二十来号人了,领头的是个四十来岁,着秋香色褙子的妇人,乌黑的头发整整齐齐挽了个圆髻,插了支双股金钗,十分的沉稳干练,想来就是谷嬷嬷口中的‘范嬷嬷’了。
果然待颜芷汐行至当中的圈椅前坐定后,那妇人便带着众人齐齐跪下了:“奴婢范有才家的,带着清风堂上下丫鬟八个,婆子八个,见过四夫人,祝四老爷与四夫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颜芷汐待范嬷嬷等人跪了一会儿后,方淡声开了口:“都起来吧,小寒,赏!”
“是,夫人。”小寒忙脆声应了,给了范嬷嬷两个大封红,其他人则是两个小封红。
范嬷嬷忙又领着众人谢了赏,方赔笑与颜芷汐说道:“奴婢是年前才到四老爷院里服侍的,虽然四老爷宽厚仁慈,体恤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自来是能躬亲的事,都亲自来,到底这么大个院子,一日下来事情也有那么些,偏奴婢是个愚鲁的,顾上了这头,便顾不上那头,顾上了那头,这头又不免疏忽了,总算如今夫人进了门,还带了这么几位能干的妈妈姑娘来,奴婢们心里也总算能有个主心骨,不至于成日里瞎忙活儿了。”
颜芷汐见这范嬷嬷这般的会说话,微微一笑,道:“我瞧这院子收拾得倒是颇干净利索,大家也颇懂规矩,可见都是范嬷嬷的功劳,怎么能说是成日里瞎忙活儿呢?没有功劳且有苦劳呢。我呢,自来不是个多事儿的人,只要大家凡事按规矩来,安分守己,自然少不了你们的好处,反之,成日里挑三窝四,偷奸耍滑,口无遮拦的,我也定不会轻饶了她,都记住了么?”
范嬷嬷忙带着大家恭声应了:“奴婢们都记住了,一定凡事按规矩来,安分守己,不惹夫人和四老爷生气的,请夫人只管放心。”
范嬷嬷且不说,其他丫头婆子却是满脸装也装不出来的由衷敬畏。没办法,十二三岁起就敢给人开膛破肚的人,哪怕后来都知道了那是为了救人,也的确有越来越多的孕妇和胎儿得救,如今甚至连大户人家的太太奶奶们生产时,据说也有送去白芝堂做剖腹产手术的了,也还是让人没办法不怕啊,尤其这位新夫人还生得这般的漂亮娇媚,恰恰应了那句老话“越是漂亮的女人心就越狠”,巨大的落差之下,就更让人畏惧了。
颜芷汐又说了几句话,见威也立得差不多了,再简单问了一下范嬷嬷众人的差事,得知人人都有职守,想着以往能让偌大一个清风堂运转自如,如今自然也是一样,唯一不同的,也就是正房如今事情比以往多些,但有谷嬷嬷和小寒几个,也能应付了。
遂摆手命大家都散了。
其时天已擦黑了,范嬷嬷忙又命婆子将廊下的红灯笼都点亮了,霎时整个院子都被笼罩在了一层温馨喜庆的红光里。
颜芷汐踏着红光一路回到屋里,谷嬷嬷已经领着秋分和清明摆好了晚膳。早膳午膳都不曾好生用得,这会儿瞧得满桌子的菜,颜芷汐立时口齿生津,觉得饿得受不了了,忙净了手,与傅御一道坐下,大快朵颐起来,待吃得差不多了,方问傅御道:“听说母亲和几位嫂子屋里
都有小厨房,也不知道公中是个什么章程,是按月拨银子呢,还是自承费用呢?”傅御几时理会过这些琐事,想了想,道:“好像是公中按月拨银子,不过多出的部分得自己补上?芷汐,你想把咱们的小厨房也开起来吗,那我回头跟母亲说去,至于银子,你就别操心了,你就是日日
参翅鲍肚,你男人也养得起你。”颜芷汐笑道:“我也就随口这么一说而已,到底开不开,回头再说吧。你是知道我的,之前日日都待在白芝堂,在家用膳的时候并不多,你也是一样,若我还能跟以前一样,小厨房开不开,也没多大的
区别了,不过还得看母亲是什么意思……还是回头再说吧。”
傅御见她不欲多说此事,知道她心里的顾虑,笑道:“那就等忙过了这几日再说吧。”心里却已有了主意,母亲那里,他得尽快与她老人家谈谈了,他从没想过要以爱或是责任的名义,绑住芷汐的翅膀,不叫她继续高飞了,那样不但是百姓们的巨大损失,整个京城乃至大萧的巨大损失,也是他的巨大损失,那是他绝不愿意看到的结果!一时饭毕,颜芷汐却没有遂傅御的愿,梳洗一番早早歇下,而是叫了谷嬷嬷和小寒几个到东稍间说话儿:“这几日你们除了看好家,不叫人踏入正房一步以外,谷嬷嬷你就多与范嬷嬷走动,把府里的规矩尽快弄清楚,省得回头不慎冲撞了,就算‘不知者不罪’,到底不好看……秋分清明你们两个就与丫头婆子们多说说话儿,把大家的底都摸摸,最好能弄清楚哪些是家生的,哪些是外边儿买来的,都与谁联络有亲,与谁交好,听明白了吗?”
她对宣平侯府的主子们倒是都算了解,下人们却那么多,又更迭得快,原本记得的就少,不记得不认得的更多,何况记得的也差不多早忘了,想要凭借“未卜先知”来防微杜渐,趋吉避害显然不现实。
偏偏“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是大家都知道的道理,谁又说得准区区一个不起眼的丫头或是婆子,将来会不会给清风堂,给她惹下什么祸事来呢?
当然得把她们的底都给摸清楚了,便将来真倒霉因她们沾上了什么事儿,至少能约莫知道是谁在背后指使,有个替自己洗冤的方向。
所以颜芷汐不想嫁高门大户呢,人多了,是非自然也就多了……可既然已经嫁了,也只能让自己适应环境,改变环境,而非被环境所束缚,所改变了。
谷嬷嬷忙道:“夫人放心,我们一定会看好家,也一定会办好您交代的事的,不过范嬷嬷不是太夫人给的么,想来不至于,也不敢有什么坏心吧?”
就是宣平侯太夫人给的,她才更不能放心好吗……颜芷汐想着,笑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有没有都还是防着点更好,我虽小小年纪就敢给人开膛破肚,到底财帛权势更动人心不是?”
小寒大寒忙道:“那夫人,我们两个做什么呢?”
颜芷汐见二人一副惟恐她们落不到差事的样子,笑道:“还怕少了你们的活儿不成,你们得把我的嫁妆都分类收进库房,还得什么东西摆在哪里都记得清清楚楚,以便将来想找什么时,立时就能找到……总之大家都给我打点起精神来,等慢慢儿的属性了,适应了,也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