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嫣然当然没见过白苗王,但对白苗王的传闻听说过不少,在她印象中,白苗王应该是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杀人如麻的恶人,可事实上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即便躺在床上也能看得出来,他身材修长匀称,脸色虽然苍白难看,但应不失英朗俊逸,剑眉虎目,鼻梁高挺,嘴角上弯,没有丝毫的凶相,反而还能让人有赏心悦目之感。
赏心悦目?夏嫣然在心中暗呸一声,有一副好皮囊又能如何?白苗王的所作所为,让所有九黎人都深恶痛绝。
她并不避讳我的目光,看向我的双眼,说道:“让我为你取下龙鳞落,你得先答应我三个条件。”
我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和自己谈条件,何况还是个女人。我注视夏嫣然半晌,才平淡地说道:“讲。”
“第一,不得侵犯机巧山庄一草一木。”
我闭上眼睛,不置可否,淡然道:“继续。”
“第二。把绑架我的那三个人全部杀掉。”
绑架?原来付涛三人是把她硬绑来的。
“继续说第三点。”
“第三,不得再杀害九黎人!”
我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眼目慢慢睁开,说道:“前两个条件,本王可以接受,但第三个条件,本王做不到。两族交战。哪有不死人的道理?”
“只要你退兵,没有战场,就不会再死人!”
“姑娘,你太天真,也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本王伐九黎,可是奉天子之命,倾全族之力,这可不是本王想退兵就能退兵的。”
一句奉天子之命,立刻把夏嫣然的嘴巴堵上了。
她咬着嘴唇,沉默了好一会,才喃喃说道:“至少……你有能力放过宁阳城内的平民……”
我颇感好笑地看着她,反问道:“难道你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性命吗?你为什么不求本王放过你呢?”
夏嫣然深吸口气,说道:“我若救你,就是九黎族的罪人,你杀不杀我。结果都一样。”
这话让我不由得为之动容,直视了夏嫣然一会,点头说道:“如果你的第三个条件是让本王放过宁阳城内的平民,本王可以答应你。”
“你不会骗我?”
“本王说到做到。”前提是看心情。我在心里补充一句。
夏嫣然不再多言,收回目光,巡视左右,看旁边有桌案,她走上前去。说道:“请为我准备纸笔。”
不明白她要做什么,我好奇地问道:“为何要用纸笔?”拔箭还需要这个吗?
夏嫣然头也不抬地解释道:“我需要先绘图。上次接触龙鳞落已是六年前的事了,对于里面的结构,我不确定能否还记得清楚,需要先绘制成图,有没有遗漏。”
原来是这样!不管夏嫣然是不是真精通机关术,至少她有这个架势。我冲左右的侍卫挥挥手,让他们去准备纸笔。
随后,我微微一笑,问道:“姑娘看起来未过二十吧?”
不明白我为何这么问,夏嫣然也不隐瞒,坦荡地说道:“今天十八。”
“哦!若是这么说,六年前你才十二岁。”
“是的。”
“那时你就接触过龙鳞落了?”
“曾看过一眼。”
“只看过一眼,又时隔六年,你能记住它的结构?”
夏嫣然正垂目凝思,对我连翻的追问颇感不耐烦,她没好气地说道:“机关暗器,虽然样式不同,结构不同,但原理相通,只要是精通机关的人,即便只看过一遍内部结构就足可以了然于胸,你到底有完没完?怎么问起来没完没了?”
周围众人听闻夏嫣然的呵斥,下巴险些掉下来,忍不住暗暗为她捏把冷汗。她如此放肆,一旦惹恼大王,她有十个脑袋也保不住。
我并没有生气,只是觉得很无辜,事关自己的性命,我哪能不问的仔细点?
很快,侍卫取来纸笔,放于桌案上。夏嫣然看也没看周围众人,提起笔,蘸了蘸墨汁,在纸上快速地勾画起来。
夏嫣然绘起图来像是一下子进入忘我的境界,对周遭的一切不闻不问,只是在图纸上不停的勾勒。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夏嫣然没有任何要停止的意思,韦刑、赵良等人又是心急又感好奇,先是看眼我,见我已合上双眼,正在闭目养神,他们相互瞧了瞧,然后纷纷向夏嫣然凑过去,围站在她的身后,看她到底在画什么。
图纸上,全是机关布局,各种零件有大有小。密密麻麻的组合在一起,如果不是事先了解内情,人们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那支看似平常的弩箭里竟然装有这许多的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人们都看得愣神的时候,夏嫣然终于停下手中笔,然后低头巡视图纸,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道她在嘟囔些什么,隔了片刻,她再次提笔,对图纸上的机关布局加以补充,而后,她重新打量图纸,有发现不对的地方,加以修正和填补,如此反复数次,她总算是长出口气,看样子,是把图作完了。
正当人们以为她可以为我拔箭的时候,夏嫣然又开始在图纸上圈圈点点的勾画,不过这一次的勾画完全把好好的一张图纸画花了,她时而画圈,时而画叉,时间不长。一面图纸便成了谁都看不懂的‘鬼画符’。
众人不懂机关术,更不懂她在做什么,只能在旁干瞪眼,插不上手。
又过了许久,夏嫣然放下笔,将已画的乱七八糟的图纸拿起来又从头到尾看过一遍,闭目冥想片刻,做到心中有数,这才胡乱的将图纸团了团,站起身形,说道:“现在,可以取箭了。”
说完话,见寝帐里的众人不知什么时候都围拢到自己的背后,大眼瞪小眼像看怪物似的瞧着自己,她语气不善地再次说道:“我说,现在可以取箭了!”
众人如梦方醒,就这么在草纸上鬼画一番就行了?人们对夏嫣然还是打心眼里不信任。韦刑干笑一声,开口问道:“嫣然小姐,需不需要我们为你准备些什么?”
“需要的工具都在绑架我的那三人身上。”夏嫣然面无表情地说道:“另外再准备一盆清水,我要静手。”
“好,我这就着人准备!”韦刑让人出去找付涛,索要夏嫣然所需的工具,又有侍卫从外面打来满满一盆的温水。
夏嫣然接过侍卫递过来的皮囊,打开看了看。确认里面的工具无误,又仔细把手洗干净,这才走到我近前,语气平静地说道:“白苗王准备好了吗?我要为你拔箭了,可能会有些痛,不过,既然你都忍耐这么多天了,想必这点痛也不算什么。”
我睁开眼睛,看着站于床塌前的夏嫣然,微微一笑,问道:“请问姑娘,你有把握吗?”
“什么意思?”
“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我想现在我应该把遗书写好。”
听我平缓的语气,简直像是在件和我完全不相干的事。若在别人眼中,我的气魄令人佩服,但在夏嫣然看来则不然,白苗王连自己的性命都不放在心上,对于旁人的生死,也就可想而知了。
如果他是普通人,如此疯癫倒也无所谓,但他是一族之王,以他这种性格,不知要害死多少人呢!
夏嫣然暗皱眉头,凝视我半晌,才缓缓说道:“你或许对你自己的死活全无所谓,但我可不想害机巧山庄的数百人做你的陪葬品,若你信不过我,那么请立刻放我回家,或者干脆处死我好了!”
我双目闪烁出深邃的幽光,直勾勾地看着夏嫣然,仿佛能一直看到她的心里似的,良久。我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将披在身上的外衣甩掉,然后平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说道:“你可以开始了。”
他果断的把自己的性命交到夏嫣然的手上,后者也无二话,弯下腰身,仔细打量我肩膀上的龙鳞落。
我肩膀的伤口比她预想中要重得多,箭支周边的皮肉已开始腐烂,浓浓的药味中融合的腐臭的气味,让人觉得刺鼻。
很难想像,白苗王这些天是怎么熬过来的,夏嫣然估计即便自己成功把龙鳞落取下来,以他这么重的伤势,恐怕也很难再救得活。
不过这些事情就和她无关了,她只负责取下龙鳞落。
收敛自己的心神,夏嫣然强迫自己把精力全部放在龙鳞落上。
她先是注视了片刻,然后探出双手,一手捏住箭身,一手捏住箭尾,接着,捏住箭尾的手开始缓缓捻动。
直到这个时候人们才发现,原来龙鳞落并非是一体的,箭尾和箭身之间还存在有连接。
人们围拢在床塌的周围,凝神屏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影响夏嫣然分心。
但即便如此,捻动箭尾的夏嫣然还是头也不转地开口说道:“最多留下两人,其他人等统统都退出去!”
众人先是一怔,接着面面相觑,但谁都没有离开。
这时,韦刑开口道:“我和程队长在这里陪大王,各位皆到帐外等候吧!”
韦刑开口,人们不敢不从,纷纷退出寝帐。
夏嫣然的动作又轻又柔,十分缓慢,看得出来,她也是小心翼翼。
她捏动箭尾的动作是旋半圈再回半圈,手上加有向外的拉力,足足过了两柱香的时间。龙鳞落的箭尾完全脱落下来。
韦刑和程山铭面露惊讶之色,双双伸长脖子观瞧,两人并没有看得太清楚,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钢箭并非实心,里面是空的。
夏嫣然从皮囊里取出一只又细又长的钢针,缓缓探入钢箭的内部,没见她手指上有太大的动作,但钢箭内却发出连续不断的轻响声。
这个时候,她的动作变的更加谨慎小心,她心里清楚,这是最关键的步骤之一,一个不慎,便可导致箭芯触碰机关,在我体内弹射出致命的钢针。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夏嫣然的脸色也越来越红润。细细的汗珠在她的额头上渗出,布了一层。
过了许久,她慢慢把钢针从箭内抽出来,然后长长嘘了口气,不管身边有没有手巾,随手拿起我盖着的被单,胡乱在脸上抹了抹,擦净汗水。又从皮囊里取出一只狭长的镊子,动作同样缓慢,小心翼翼地探入箭身之内,夹住里面的箭芯,缓缓抽出来。
有箭芯的存在,龙鳞落才是致命的暗箭,失去了箭芯,威胁也随之大减。
摘除掉箭芯后。夏嫣然又开始了最为关键的第二步,取箭身上的钢针。
由于钢针位于箭头部分,而箭头又插入我的体内,要取钢针,只能把我箭伤附近的肌肉豁开。
夏嫣然取出刀子,并让韦刑和程山铭准备一碗白苗酒,将其点燃,把刀子放入其中消毒。然后。她拿起刀子,对我说道:“疼的时候来了,你可不要乱动,万一触动了龙鳞落上的机关,你怨不得我。”
我没有说话,只是嘴角向上抽动了一下,算是作为回答。
见状,夏嫣然不再客气。拿起刀子,顺着我伤口附近的皮肉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