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千烛是在王府吃完的早饭。早饭过后,她与岳千炀和宫林聊了一会儿,知道岳千炀午后要离开,所以就去到厨房去准备了千炀喜欢的糕点。
即便是岳千炀拦着,但是岳千烛还是想要亲手给弟弟做,至少能够弥足自己不能陪在他身边的遗憾。只要软禁令在一天,她就无法出凰城,也就无法回家。希望能够做出千炀熟悉的味道,表达自己的对家里的思念。
“怎么做这么多?”岳千炀着小木凳,看着灶炉上两个大蒸屉。
冬云在蹲在灶炉旁扇着炉灶里的火,回头笑着说:“娘娘可有私心了,说是给小侯爷准备的,其实还顺带着给王爷准备一份呢。”
岳千烛现在是在灶边等着糕点被蒸好,听到冬云打趣自己,拿起灶边的扇子扇向冬云的方向,说:“你这个小丫头连我都敢打趣了。”
冬云笑着吐了一下舌头,继续看着炉灶。
岳千炀故作叹气的说:“是啊,姐姐现在心里只有沐王爷。”
岳千烛反驳:“我心里如果没有你还会给你准备糕点?”
岳千烛摸了摸自己已经凸出很大的肚子:“我挺着肚子还要亲手准备,很辛苦的,知道吗?”
“是是是。”岳千炀起身扶着姐姐坐到一边准备好的竹椅坐下,说:“姐姐心里都有我,但是心尖上只有姐夫。”
岳千烛拿起手里的扇子轻轻拍打岳千炀的头:“连你也打趣我。”
岳千炀笑了几声,拿起姐姐的扇子到灶台旁边说:“栗子糕就得趁热吃。我是吃不到热乎的了,姐夫倒是可以。”
“你要干嘛?”这小子可千万不要给她作妖啊。
“姐夫不是去军营了吗?给姐夫趁热带过去。”岳千炀建议说。
冬云举起手说:“我也同意。”
“那——”岳千烛心动了:“就去一趟?”
于是等到栗子糕熟了之后,岳千烛就装上食盒,带着冬云,还有没有离开的千炀和宫林就去到了神远军军营。听说夏沐濋在地牢,他们便去到地牢。刚走进审讯处就听到了阿异的声音,以及那句“王爷肯定知道那个女子是谁吧。没错,就是王妃娘娘。”
众人皆愣在原地,继续听着阿异在的自述。岳千炀小心翼翼的看着姐姐,她脸上的失望和听到消息的打击,是他都不曾见到的。
岳千烛早知道自己是被利用,却没想到从六年前开始她就已经成为棋盘上的棋子。下棋的是唐路,打击夏沐濋的是自己。还有阿啸,那个总是笑呵呵关系自己一日三餐、天气冷暖的孩子也是因为自己而死。
啪的一声,食盒落地,惊到的不仅是站在原地不敢回头的夏沐濋,还有得知自己被救真相的岳千烛。
“娘娘?”秦绍星站起身来,对于岳千烛的突然造访他很是惊慌,眼神立刻看向自家王爷。
岳千烛径直走过去,脚步虚浮但又努力的迈紧步子,她边走边看向阿异,一字一顿的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阿异也是没想到他的话会被当事人听见,只能沉默,当作是肯定。
岳千烛见他不答复就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是呀,到了夏沐濋手里谁还能说假话呢?她缓缓走上前,与夏沐濋擦身的一瞬,手腕突然被握住。
她转过来看向夏沐濋,牢房的阴暗遮住他的脸看不清神情,岳千烛想要挣脱,却被他狠狠的握住。
“交给我。”夏沐濋开口说:“你先回去。”
“我回去做什么?”岳千烛摇头说:“做你羽翼下的小鸟?如果我不问清楚,你是不会回去告诉我的,对不对?”
夏沐濋是没有告诉岳千烛的打算,他会先问出话来,挑选消息告诉她,而不是让她听到所有的不适。他们都被唐路给耍了,耍了六年。夏沐濋是气,更多的是对岳千烛的心疼。
她好不容易从岳家的遭遇中缓解过来,开开心心的生活。夏沐濋实在不想让她再回到那个噩梦里。
“你来审问,你在旁边听。”夏沐濋看着岳千烛,阴暗里露出他的双目,这是他的底线。他略带恳求的语气说:“好吗?”
岳千烛握着拳,轻轻松开:“好。”
接下来的审问速度就比较快了。阿异做好毫不隐瞒的准备,事实上他都将话说道那个份上,就不存在是否隐瞒。阿异承认自己是鲁朝细作,承认由州劫难后接到唐路的命令带走岳千烛。同时他还保留着唐路给他们留下所有命令的纸条,包括拿着名单暗示岳千烛入京的指令,包括到山下接从山上摔下来的岳千烛将她留在仪元观的命令。
还有他确实与薛谟有联系,但是薛谟是拿着薛清平的令牌找到的阿异,并不知道阿异就是露出的细作。所以这也就能证明薛清平与阿异有关系,至于薛清平知不知道阿异的身份,就有待商榷。
岳千烛独自坐在大帐里,脑子里都是今天听到的轰炸性的消息,唉声叹气,愁容满面。
夏沐濋掀开营帐的门帘走进来,看到岳千烛有气无力的样子,走过去直接将她搂在怀里。
岳千烛是坐在椅子上的,头只能倚靠在夏沐濋的腰间,她蹭了蹭说:“都送走了?”
“嗯,送走了。不过是小侯爷自己回去的,宫林要去一次上京。”
“是去调查薛清平和阿异的关系吗?”
“嗯。”夏沐濋摸着她的头说:“是岳小侯爷让他去的。”
岳千炀是不会看到姐姐听到消息后一蹶不振的。他清楚现在夏沐濋和姐姐的处境,所以只能自己派人去调查真相,希望能够找出薛清平与阿异的联系方式。薛清平因为主审岳家案有误,便是岳家的敌人,岳千炀这次绝对不会让姐姐一人承受,他长大了,手里也有了权力,现在轮到他护着姐姐才是。
岳千烛回手抱着夏沐濋,闭上眼睛给自己找寻一份安全感。夏沐濋就这么抱着她,不去打扰她,手掌轻轻摸着她的秀发,让她放松下来。
良久,岳千烛睁开眼睛,抬头看着夏沐濋,语气里带着软糯:“沐濋——我累了。”
夏沐濋一惊,本以为她会说很多关于阿异的事,或者说出自己的想法,没想到她只是表达自己累了。他低下头,微笑着:“我们回家。”
“可是我不想动。”岳千烛嘻嘻笑着:“我可不可以在你的大帐休息?”
夏沐濋轻刮岳千烛的鼻尖,无比的宠溺:“好。我叫冬云给你多铺床被子。”
“好。”岳千烛倚靠在夏沐濋的身上,笑意满满。
岳千烛是真的累了,等到床铺铺好后她直接躺在床上就睡了过去,这一睡就是傍晚。当她再醒来的时候,营帐里只有自己,还有坐在椅子上打瞌睡的冬云。
夏沐濋难得在军营可以待上一天,肯定是急于处理军务,现在不在这里也是意料之中。岳千烛看着外面的时间也差不多了,于是下床叫醒冬云。
“冬云。”岳千烛轻轻碰了一下冬云的手臂,后者被惊醒,睁大眼睛:“娘娘,你是不舒服吗?”
“不是。”岳千烛回身去拿了一件披风披在身上说:“我们去一下地牢。”
“地牢?”冬云立即起身阻止:“不行,王爷不让您去。”
岳千烛说:“有些事情不问清楚,我不放心。”
冬云绕着头,纠结的说:“要不,我去请示一下王爷?”
“你若是请示,我就真的去不了了。”岳千烛系好披风,不等冬云反应过来,抱着肚子向营长外走去。
自家娘娘谁也拦不住,冬云没有办法只能跟上,最起码自己要在旁服侍着。
两人再次来到地牢,地牢看守的士兵看到是王妃过来,纷纷行礼不敢阻拦。岳千烛走进去,提出要见阿异,守卫的士兵连忙带路,更是不敢耽搁。
岳千烛和冬云来到阿异的牢房前停下,看着阿异正躺在草垫上,浑身发抖。他的衣襟上都是血迹,即便后来审问完之后,找了军医给他包扎伤口,但是身体上伤哪会那么容易好,尤其是如此阴冷潮湿的地牢。
“去找一床被子来,再拿两件干净的衣服。”岳千烛吩咐旁边的守卫。
这一声,也让背对着他们的阿异听到声响,翻过身来。
守卫面露难色:“这——娘娘——这不符合规矩啊。”
岳千烛转头对他说:“这是我的命令,不是规矩。”
“这——小的得问问秦将军。”没有上头直属命令,他也不敢做啊。尤其是给人犯增添衣物这种事。
岳千烛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冬云再一次看的清楚,立刻叉着腰对守卫哼起来:”什么秦将军不秦将军的,现在是娘娘的命令!就连你们的秦将军都得听娘娘的!不就是拿点东西吗?又不是放人,你们害怕什么!”
说着,冬云推守卫出去,说:“快点,耽误了事你担待的起吗?”
守卫是不会将冬云看在眼里的,但是给他命令的毕竟是沐王妃,别说是秦将军了,就是沐王爷来了也得听王妃的。现在看着王妃娘娘已经要生气的样子,他立刻心内大呼不好,这万一气着王妃,伤到世子可就麻烦了!
“是,小的这就准备。”守卫行礼告退。
冬云说:“娘娘,我跟着一起去。”
岳千烛点头。
冬云叉着腰气宇轩昂的就跟着出去了。
阿异坐在草垫上微微弓着身子,以免身上的伤口被他拉上,他看着岳千烛,叹气道:”王妃娘娘不必对小道士如此关心,很麻烦的。”
岳千烛回顾以前说:“我那时从山崖跌落,有半年时间不得动弹,都是你和阿啸的照顾。如今我只是来添床被子,算不得麻烦。”
“王妃娘娘这是在还情?”
“不是。”岳千烛抱着肚子,温柔的泛起嘴角:“是在报恩。”
阿异的眼神闪过一丝恍惚:“贫道对娘娘没有恩。”
岳千烛只是微微一笑,片刻后,她开口说:“你和阿啸对我的照顾远超唐路给你们的命令。我更愿意相信,这是你们的天生的善良。我早就知道你的身份,但是一直没有揭穿,你可知为何?”
阿异摇头,这也是他一直想知道的。
岳千烛说:“因为你们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你们是唐路的眼线没错,但是没有做肮脏的勾当。你们心向善良却身不由己。我知道你们的难过。”
阿异低下头,心中泛起一丝暖意。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在理解他们,原来理解的感觉如此舒心和感动。
阿异深吸一口气,叹出来说:“可惜呀,贫道还是要做该做的事。”
“所以你也知道,我就是钱三两了?”
“是薛谟告诉我的。”
“那唐路知道吗?”
阿异抬起头,对上岳千烛询问的目光,真诚的说:“没有。只要他不问,我从来不主动说。”
岳千烛的心放下一半,还好,事情还没有发展的很糟糕。
“你与唐佑一直是有联系的吧。”岳千烛问出心里另一半的担忧。
阿异微微皱起眉头:“王妃娘娘,问小公子做什么?”
听到这个称呼,岳千烛就知道阿异与唐佑是有联系的。她说:“每次都是他莫名其妙的出现,带来新的变故,我都是被牵着鼻子走,很不舒服。我想知道他的行踪,他的目的。”
阿异说:“我毕竟是鲁朝的人,是绝对不会出卖小公子的。”
岳千烛说:“你既然知道我是钱三两,就应该对我和唐佑的关心有所了解。我们虽是对立,但也算得朋友。于良曾经追杀他的事,你知道吧。”
阿异心头一怔,缓缓点头。
“是我救的他。”岳千烛坦诚的告诉阿异:“没有我,他早就抛尸荒野了。所以他欠我一条命。”
阿异沉默着,他低头纠结思考了很久,说:“去到城外西南放红色的烟雾,一路上会有其他人传递消息至小公子耳中。这是我找小公子的方式。”
岳千烛收到阿异说的非常重要的消息,笑着说:“谢谢你。”
“不用。小公子欠你一条命,我也是。”阿异终究是个少年,由从小在道观中的长大,他的心智可是比其他人善良单纯的多。这才是让人欢喜的少年模样,永远赤子之心。
岳千烛颇有感动,抱着肚子,淡淡道:“你不会有事的。有我在,你就不会有事的。”
阿异抬起头,看着岳千烛传来笃定的目光,对她的话深信不疑。他将视线移到岳千烛的肚子上,缓缓的说:“王妃娘娘,在道观里我天天给您的孩子祈福,希望他能一切顺利。阿啸说过,每一个新生都是有力量的,我们无法获得平安顺从的一生,但希望新生会。”
岳千烛微微抬头,抑制住眼眶中的朦胧。她重新看向阿异说:“你也会。你也会获得新生,一生平安顺从。”
······
岳千烛从地牢里出来,天色已经是大黑。她走出来,看到的不仅是已经准备好被子和衣裳的冬云,还有不远处背对着她看着天上明月的夏沐濋。
她知道她是瞒不住夏沐濋的,她也知道,夏沐濋一定会在外面等着自己。
岳千烛走过去,双手从后面抱住他,轻轻的说:“每次这么抱你的时候,都觉得肚子很碍事。”
夏沐濋放下岳千烛的手,转过身来,看着岳千烛略有婆娑的双眼,知道她肯定是动了眼泪,于是来到她的身后,将她拥在怀里说:“没事,以后我这么抱着你。”
岳千烛倚靠在夏沐濋的怀里,轻轻的笑了:“我突然有一个愿望。”
“什么愿望?”
“我希望我们的孩子从现在开始,可以一生的平安顺从。”岳千烛顿了一下,抬头说:“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