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安颜恭敬地将四嫂嫂送至院门外,毓溪再三请他留步后,才转身往屋里走去。
看着舜安颜的背影,毓溪轻轻一叹,想到了高娃嬷嬷悄悄拉着太医问话的情形。
要避开自己才能说的话,必然是极私密的,而在这件事情下,恐怕就是问小两口的房中事,莫不是要责怪舜安颜不懂怜香惜玉?
偏偏真是叫毓溪猜中了,宁寿宫里,宸儿离开不久,未随驾畅春园的佟贵妃就被太后叫了去,先是责怪舜安颜没照顾好温宪,再便是命佟贵妃告诫侄儿,不可太过纵欲,要有节制。
佟贵妃被太后说得羞愧难当,可走出宁寿宫,滚烫的面颊被风一吹,她就委屈了。
这与她什么相干,没头没脑地被训斥一番,还要一个姑姑去对侄儿说节制房中之事,她要怎么开口,又如何开得了口。
“主子,这事儿太后横竖是不能当面去问额驸,您有没有教导训诫过的,回头只将额驸请来,说些旁的话宽慰宽慰,太后跟前就说您已经传达了,岂不两全其美。”
“也只能这样了,太后是溺爱孙女,在她老人家眼里,什么都是旁人的错,她怎么不想想,舜安颜再糊涂不懂事,也不会不怜惜温宪。不是我袒护自己的侄儿,凡事得讲道理,那些伤人的话我听听就够了,何苦去为难孩子。”
“您要不要与德妃娘娘商量?”
“她不会那么糊涂,可也得见着面再说,皇上就要出巡了,等她回宫吧。”
畅春园中,皇帝与德妃比太后迟了些知道女儿的事,但等太后命德妃去一趟闺女府里的话传来,帝妃之间早已有了商量。
德妃心疼女儿,比谁都想立刻去到闺女的身边,可太多的人出入公主府,哪怕外人信了是风寒,也会议论公主没规矩。若真是风寒,德妃反倒不顾虑,就怕惹来非议,遭人追根究底,传出更难听的话。
因此太后的命令,她不得不违背,至少眼下绝不该扎堆跑去探望,过一阵子,母女总有相见的机会。
傍晚时分,皇帝自清溪书屋而来,进门见德妃收拾了一半东西发呆,便关心地说:“若实在惦记丫头,你只管去瞧瞧,何况连皇额娘也命你去。”
德妃醒过神来,匆忙收拾了东西,请皇帝上座,玄烨却要她别忙,坐下说说话。
“太医院说无大碍,静心调养就好,毓溪像是去了,有她在,会照顾好妹妹。”
“臣妾也听说了,毓溪在呢,而这事宫里民间常有,只是落到自己的女儿身上,臣妾难免心疼。”
玄烨凑到德妃面前,问:“怎么突然说话这么生分?”
德妃眼底颤了颤,实话道:“臣妾怕一时忘了规矩,说出不该说的话。”
“如今你的心里话,朕还听不得了?”
“皇上恕罪。”德妃起身,竟是跪下了,说道,“过往温宪偶有病痛,太后总会埋怨臣妾,但臣妾深知那只是老人家心急如焚时的糊涂话,不值得往心里去。但那样的话,往后若同样落在舜安颜身上,哪怕额驸能忍,可温宪一旦听说,她会受不了的。”
玄烨嗔道:“难怪说女生外向,将她养大的祖母数落几句孙女婿,她就心疼了?”
德妃道:“臣妾一心向着皇上,毓溪也一心向着胤禛,夫妻本该同心,何来外向一说。”
玄烨无奈地起身,将德妃搀扶起来,好脾气地说:“朕一句玩笑,怎么还生气了?”
德妃摇头:“臣妾不生气,臣妾是着急,不敢想太后会如何责怪舜安颜,自然臣妾犯不着那么心疼女婿,我更心疼我的女儿。可也因为心疼女儿,我知道她会担心什么,会在乎什么。”
玄烨拉着德妃坐下,问:“说吧,要朕做什么?”
德妃红着眼睛道:“只要和过往一样看待女婿就好,该他的差事,依旧吩咐他去办,不抬举也不打压,由他凭本事去谋前程。”
“朕明白,这回去永定河,照旧带上他。”
“多谢皇上。”
德妃心里不好受,这话说完,就忍不住涌出泪来。
可御前怎敢轻易落泪,她赶忙转过身去,却被轻轻掰回来,玄烨温柔地擦去她的眼泪,说道:“皇额娘那儿,就说朕不许你去探望,回头到了跟前,你只管顺着老太太的心思说话,什么事都往朕身上推就是了,皇额娘若是还埋怨你,朕来补偿你。”
德妃无力地靠在皇帝肩头,说道:“我能有什么委屈,太后也不是不讲理的,我只是心疼闺女,她一定吓坏了,还那么疼。”
“你生他们的时候,不是更疼?”
“早就忘了。”
“既然如此,将来咱们闺女真正做了母亲,她也会忘的。”
“她能忘,可我在乎,我不忍心我的女儿受苦。”
同一片暮色下,温宪从睡梦中醒来,睡前是舜安颜守在她床边,没想到醒来,丈夫还在眼前。
“醒了,还疼吗?”
“我不疼,可你守着我做什么,也不是什么大病。”
“就算去别处,也无心做事,一样要牵挂你,不如在你身边陪着。”
“可我……”温宪害羞地笑着,“你先出去,让下人来伺候我。”
舜安颜立时明白了,即便是夫妻,彼此也要有些分寸,温宪不愿让他做的事,他没必要上赶着插手,反倒让妻子为难。
于是出门唤来下人,再往厨房去,待温宪收拾好,舜安颜便端着一碗燕窝粥回来了。
然而温宪闻着味儿就不舒服,摇头道:“我不想喝这燕窝粥,从小喝了多少,尤其生病时,皇祖母巴不得将我泡在燕窝里。”
舜安颜笑道:“燕窝能有什么味儿,我不说是燕窝,你还能吃出来。”
温宪委屈巴巴地说:“就是能吃出来,我不想喝,你撂下吧。”
“那我吃了,我正饿着呢。”
“成啊,你慢些吃,别烫着。”
然而见丈夫吃得香,温宪又馋了,结果你一口我一口的,分食了一碗燕窝粥,舜安颜取帕子给温宪擦嘴时,问:“你想吃什么,我吩咐下人去做,或是外头买的,都成。”
温宪道:“四嫂嫂会照顾我,这些事你别操心,我也就过个嘴瘾,哪里敢乱吃东西,回头叫皇祖母知道了,就算不骂我,也要责备你的。”
舜安颜说:“我等了半天,没见皇祖母召见我,你放心。”
“我不放心,我比你们都了解皇祖母。”
“既然知道祖母的脾气,就算我受了责备,也不会往心里去,不论是皇祖母,还是皇阿玛和额娘,不都是疼你吗?”
温宪却抱起丈夫的胳膊,说:“那谁来疼你,你若真欺负我也罢了,要是为了这件事责备你、迁怒你,我可不答应。”
“没事的,别给自己添烦恼。”
“皇祖母一定会让皇阿玛不带你去永定河,要你在家照顾我,你等着吧,就该传话来了。”
舜安颜道:“若是我自己想留在家中照顾你,你可乐意?”
温宪毫不犹豫地摇头:“我知道你疼我不放心我,可皇祖母只会认为是从了她的话,你的真心在长辈们眼里是看不见的,将来再有什么事,又会不分青红皂白的怪你。”
“别着急,慢慢说。”
“这话听着,像是我没良心不孝顺,祖母那么宠爱我,我却一心向着你。可恰恰是我在乎皇祖母,才不愿她因为宠爱我而插手干预我们夫妻之间的事,若弄巧成拙,要我们生了误会,生了嫌隙,待有一日皇祖母为此自责时,才是我对她老人家最大的不孝。”
舜安颜心里暖融融的,谁不愿意被在乎被珍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唯有将温宪抱入怀里。
小两口彼此依偎,过了许久,温宪才说:“我会好好养身子,将来咱们多些小心,我很盼着咱们的儿女,像我一样漂亮,像你一样聪明,咱们一个一个生,好好把他们养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