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哲翰还是走了。
他担心待在家里会招来追杀者,给母亲和妹妹带来危险。他若不在,她们反而更安全,蒙哥马利要杀的只是那个让他魔怔的张翰。
美美地吃了一顿母亲亲手做的饭,依偎在母亲怀里听她絮叨,对她说你要做奶奶了,母亲笑的合不拢嘴。
他问母亲是不是愿意住到新世界里去,母亲说,在越州住习惯了,婆媳还是别住在一起好,他也就没再勉强。
临走之前,留了一个中天境三眼仿生人给母亲,还留下了一柄海妖水晶剑。
母亲也是中天境,加上一个仿生人,至少在副本里不会有什么危险,寻常杀手也不是对手。
特意把妹妹加入血仆系统,并对她说,有任何风吹草动,无论身在何方,他都会不顾一切赶回来。
关于亲生父亲,他没问,母亲也没说,只是叮嘱他,那个长命锁任何时候都不要离身。
舒琪说,她会调一个特战营部署到越王宫周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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啁啾峡谷中部谷底的哓哓部落,馒头形石屋和石木搭建的营房之间有一个巨大的弹坑,两边的房屋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坏,古猿和士兵都在忙碌着,有的搬运,有的砌墙,有的捆扎,几乎没人闲着。
“这是谁干的?”张哲翰问道。导弹命中靶心,打得如此精准,没有精确的坐标是办不到的。
“不知道,”祁清扬仰头逆着透过枝叶的细碎光影望向蓝天,“我早就想搬家,龚先生不同意。”
“为什么?”
“她说,要在这里等人。”
张哲翰知道龚丽说的人是谁,这地方祝融转世之前一定来过,或许上次见面他们还相互厮杀,但这一世,她却在有限的生命里,在这里苦等。
龚丽盘腿坐在矮桌前,依旧背对着门,青丝由花转白,娇小玲珑的身躯已略显佝偻。
张哲翰心里又响起刀郎那首《花妖》,“我在时间的树下等了你很久,尘凡儿缠我谤我笑我白了头”。
她一直在苦等,等了何止千年。
张哲翰走到她对面,静静地坐着,轻轻把玉钗放在木桌上。
龚丽近乎昏聩的眼里有了光,伸出枯槁的手,颤巍巍拿起玉钗,“你……找到他了?”
“嗯。”
泪水淌过深浅交错的皱纹,她无声地哭了,瘦削的肩颤栗着。
“他很善良,质朴,率真,像个孩子。”张哲翰遗憾道,“可惜每次都被吓跑,没能把他带来。这个钗子就是他被吓跑的时候遗落的。”
龚丽眼中重新燃起希望,举起玉钗,钗尖对着额头中央,缓缓刺入。
一圈红色的光晕,从头顶徐徐滑下,如天光沐浴,洒遍全身。
仿佛梦幻一般,褶皱平复丝滑,白发变回青丝,枯槁复还柔荑,佝偻重又婀娜。
“神庭?”张哲翰问道。
他并没有多少惊奇。女娲隐晦地讲述的花妖故事其实并不复杂,小夫妻浴火重生,“地府阎王爷”就是高维空间,“玉钗互换”则是高维空间故意设置的某种难以逾越的条件,花开花落永不相见无限轮回,是他们预设的状态,要想打破这种状态就只有把玉钗换回来。
唯一的疑惑是“神庭”,“祭奠神灵的处所”到底有什么用。吕载扬说“神庭”是个穴位,他还是没弄懂,现在龚丽将玉钗刺进“神庭”,所有疑惑便有了答案。
布道者无法使用神佚物,这玉钗对她而言并不是神佚物,而是钥匙,这把钥匙一定不是高维空间的设定,而是女娲留的后门。她最后说的“奈何桥”便是天梯,“奈何桥断了”是无可奈何的事,因为它必须断,谁也左右不了。
“你见过女娲了?”龚丽问道。头上的玉钗消失在“神庭”里,人已恢复如初,脸色却仍然苍白。
“嗯。”张哲翰在等她继续往下说。
“这玉钗是一对,出自同一块补天石,是新婚之夜女娲所赠,我和祝融各持一只以为定情信物,我的在他那,他的在我这儿。第一次转世之后我才发现,原本的定情信物成了拿捏对方生死的武器。”
张哲翰道:“你们失去了所有记忆,但冥冥之中却都知道你们的过去都在这对玉钗里。”
龚丽幽幽叹息:“可我们这一生都在相互仇恨,不可能把玉钗给对方,于是无限轮回。”
祝融把玉钗遗落在雪地里,只是给了张哲翰,而张哲翰并不是布道者,他做什么都与规则无关,关键是他知不知道该怎么做。
张哲翰突然明白了女娲说的奈何桥的另一重含义。
奈何桥是重生之桥,祝融过去了,站在桥对面,忘却了所有;龚丽没过去,还记得一切,但桥断了,两个原本相爱的灵魂在断桥的两端,无可奈何。
“你不必多说,我来替你说,天梯在我这儿没事,你不必点头也不必摇头,我只是告诉你我知道怎么做。”
张哲翰知道,奈何桥也好,天梯也罢,他们俩都不能说,一说就会灰飞烟灭。但他可以说。
“《山海经》里说,共工怒触不周山,天柱折,地维绝。并不是你想撞断天梯,只有你撞断了,祝融才能去修,他修复天梯,你破坏天梯,于是形成了一条规则,循环往复,以致无穷。你们没有你们自己,你们存在的意义只在天梯。”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们便是最初那祭天的刍狗,用过以后即被无情丢弃,于是他们洗掉了属于你们的一切,只赋予你们仇恨,这并不是你们的东西,而是天梯必须的润滑剂。”
“天梯必须断,必须修,必须修好,然后再断,再修,再修好。天梯一断天行者就有了奋斗目标,有了相互争夺的理由,天界所需的适者生存就有了一个机制,把最终活下来的最优质的天行者吸收。一切的一切,只为了他们的需求。”
“他们不会去关心刍狗的感受,不会在乎刍狗的生死,他们要的只是刍狗祭炼出来的神。刍狗们的唯一出路就是成为神,如果成不了神,便会被弃如敝屣,优胜劣汰适者生存,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张哲翰长舒一口气,仿佛参透天机之后的畅快淋漓。
龚丽抬起头,绝望地说道:“可是,我们有得选吗?”
“我们都没得选,所有人都一样,都是刍狗。”张哲翰平静地说道,“我做的所有这一切,只为了证明一件事。”
“什么?”
“刍狗到底有没有得选。”
当张哲翰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龚丽消失了。
木桌上,一根一模一样的玉钗,在窗外透入的一缕阳光下熠熠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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坎布雷特剑桥大学背面,蜿蜒的剑河边上,杨柳垂丝芳草萋萋之间,一幢奇特的建筑引人瞩目。
六个不同造型的动物雕塑当柱子,撑起烧焦的橡木房屋,雕塑下方有一个浅浅的水池,让人感觉这座建筑仿佛漂浮在空中。
建筑内所有家具和装修极尽奢华,酒柜里装满了几万几十万铱一瓶的名酒,衣柜里的服装也全是名牌,连地毯都是最好的波斯绒毯。
温莎女王专门为波吉亚教授建造的“剑桥波吉亚工作室”,“波吉亚教授”还从来没有在这里住过。
逃亡者张翰可以四海为家,波吉亚教授却不行。
莱克星顿的波吉亚工作室被桑切斯“保护”了起来,就相对于给“波吉亚教授”裹上了一层蚕茧,这层蚕茧把蚕包在里面,却对蚕毫无保护作用,想杀蚕的人分分钟就能破茧杀蚕。
所以蚕要挪窝,挪到一个相对安全自由而又冠冕堂皇的地方,剑桥的波吉亚工作室便派上了用场。
“张翰!”
脚刚沾地就听见一个女人惊喜的叫声。
客厅里站着个二十多岁的英国女孩,穿着黑里白裙的女仆装,深褐色头发束着粉红色头巾,一米六左右,身材匀称,浅褐色眼睛,上翘的嘴唇,按英国人的标准还算个美女。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张哲翰毫无思想准备,原以为这里不会有人,从啁啾峡谷直接到这里,连相貌都没变。
“你这个骗子!”女孩突然骂道。
张哲翰一头雾水:“嗯?”
女孩连珠炮似的说道:“你不是说让我继续做你的情人,承诺一周睡我一次,保证让我欲仙欲死吗?”
“是你?”张哲翰想起来了,加勒比海盗副本里那个睡过一觉的小女海盗,叫什么凯拉。
“想起来了?你不是说你张翰一言九鼎吗?骗子!”
当时为了对付马修,确实说过这些话,副本里的事没怎么当真,出了副本就抛到脑后了,谁知道能不能再遇到。
“我没想骗你啊,找不到你怎么一言九鼎。”张哲翰尴尬笑笑,找了个辙,“不是让你去bFV找我吗?”
女孩没了怒气,黯然道:“我去西岱找过你,结果被一个长得很……很性感的女人打了一顿。”
bFV几个丫鬟里,“很性感”的只有蔡琢妍,“她为什么打你?”
“她说我碰瓷,每天都有很多女人跑到bFV说自己和张翰睡过觉,她见一个打一个。”
“新闻里不是早就报道张翰死了吗?”
“我是在报道之后遇到你的好吧,其实你那些粉丝没几个相信你会死,不信你自己上网看看。”
网红张翰成为女粉丝的梦中情人是顺理成章的事,张哲翰自己却从未想到这一层,“所以你就跑这儿等我?”
这话说出口,张哲翰发现不对,这里是波吉亚教授的工作室,张翰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她并不知道张翰就是波吉亚。
“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凯拉说着,突然眼睛一亮,“你,你就是波吉亚!”
能在马修与张翰之间做出正确的选择,这女孩一点都不笨,副本匹配那天,波吉亚伯爵和奥黛丽到访剑桥,她就在安保队伍里,而现在张翰又出现在波吉亚工作室,逻辑推理并不复杂。张翰不能是波吉亚,来这里的目的就是剥离二者关系,张哲翰现在想的是要不要杀人灭口。
可这个女孩没做错什么,她只是喜欢自己,不是敌人也不是坏人,不能杀。
“你为什么在这里?”张哲翰不置可否,先搞清楚情况,毕竟她是马修的手下,是特战营女战士。
凯拉看他没否认,心里反而发慌,低头搓着衣角:“乔治公爵派我给波吉亚教授当贴身护卫,我,我没想到……”
张哲翰冷冷道:“马修给您的任务?”
“不是的,不是的!”凯拉使劲摆手,“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你走之后,我就我就被公爵从107特战营调进了王宫卫队。”
“你现在知道我就是波吉亚,准备怎么做?”张哲翰盯着她,只要她做错选择题就动手,把她抓回西岱用袖锤收了。
凯拉红着脸道:“你说过一言九鼎……”
没想到她没选A也没选b,直接给自己增加了一个c,而这个c恰恰是最好的答案,把张哲翰将得死死的。你刚才找辙,说话不算数是因为没找到我,现在找到了,是不是该兑现承诺?
将军,绝杀。张哲翰完败,说话要算数,风流债要还,只能肉债肉偿。
凯拉又一次体验到那种欲仙欲死的感觉,就像一条被晾在岸上很久的鱼回到水里,如饥似渴,难以自拔。
……
“如果让人知道波吉亚就是我,我就完了。”风雨过后,张哲翰抚摸着深褐色头发说道。
凯拉伏在他胸前,还在微微喘息:“爱你还爱不过来呢,怎么会出卖你。”
张哲翰对她说的话没多大把握,和她只是副本里的露水情缘,没法要求太多,“你每天都来吗?”
“每天都会来,但时间不定”凯拉半闭着眼睛,懒懒道,“公爵给我的命令是,只要波吉亚伯爵在这里,我就必须全天候护卫,同时负责饮食起居。”
“马修后来没纠缠你吗?”
“没有,我进王宫后就很少和他见面了,昨天还看见他跟着埃尔弗王储进宫拜见弗雷德里克亲王。”
“弗雷德里克?幻界五宗之一的弗雷德里克?”
“嗯,我还看见一个很奇怪的人。”
“怎么个奇怪法?”
“和埃尔弗王储一起进宫的有一个长着三只眼睛的人。”
“三眼人?”张哲翰一惊。
“嗯,从来没见过,穿着一身黑色风衣,帽子拉得很低,如果不是他见亲王的时候脱帽,还发现不了他长着三只眼睛。”
多半是阿克斯,他来坎布雷特做什么?
在许嵩小区遭遇伏击,冯晓刚曾经说过,因为共祭会的情报库里有记录,才在那里布控,那么以往“张翰”出现过的所有场所都有可能找到监控记录,坎布雷特……
约翰尼,霍华德城堡!
张哲翰突然想起那个悬而未决的问题:庖丁的菜刀是怎么到的厨师手上?如果菜刀是被厨师抢走的,约翰尼会怎么样?
上次给约翰尼发信息他就没回,会不会已经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