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姑娘,咱们该出发啦~”眼看就是三更,韩经纶轻轻叩响了隔壁的房门,叫醒了迷迷糊糊的宁维则。
月亮一直犹抱琵琶半遮面,满天的星辰也不愿显露踪影。虽不算伸手不见五指,可一阵凉风从颈后吹过,宁维则还是下意识地缩了缩头,抱紧的手臂上冒出了一小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韩经纶有意无意地把手里的灯笼往宁维则这边靠了靠。尽管只多照亮了鞋头周围不大点的一小圈,宁维则的心里还是踏实了些。
成桥镇并不大,鬼市便设在镇子最东头的野地里。
一边往鬼市的方向走,韩经纶一边给宁维则讲着鬼市交易的规则与禁忌。
最简单的一点,就是买卖不问出处,双方各凭本事。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成交之后再无纠缠。
无论是买方捡了漏还是打了眼,都是因为自己的原因,与旁人毫无关系。
另外,老派一些的货主,讲究不二价。买卖成与不成,全凭缘分二字。一旦还了价,那便是无缘之人。
还有,别人手里的东西,只要那人没放下,旁人就不能问价。不懂规矩乱问一气的话,轻则招来白眼,重则引致冲突,挨揍也是白挨一顿。
韩经纶二人走到镇子口时,看着远处半人高的野草中热闹的交易场景,竟一时不知是该说鬼影幢幢,还是人声鼎沸。
今日宿在成桥镇的人,大半都来了鬼市这里。
韩经纶引着宁维则往里走,迎面走来一个女子,脸上的兴奋里还夹杂着一丝小心。女子手里拿着一块绸布,露出一个青花瓷盘的边缘。很显然,这应该是淘到宝贝了。
宁维则警醒地往旁边让了一步,避免跟女子撞到一起。韩经纶看情形,不由暗暗赞了一句“老江湖!”
要知道,在这种地方,总会有人专门做局碰瓷。万一有身体接触,那可真的是说不清了。
前世的宁维则有个师兄,在下乡采风时遇到过类似的事情。初出茅庐的师兄被几个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老乡的老乡,用一个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新碎的古董瓷器碎片,硬是讹了几万块的赔偿……缺钱的师兄后来吃着泡面熬夜画图,用了大半年的时候,才把被碰瓷的钱肝了出来。
当宁维则半年后再次见到师兄时,他那恨不得长到脸蛋上的黑眼圈,在宁维则规避风险的路上简直就是指路明灯。
此时回想起来,宁维则还是觉得很好笑,但又有点可怜。
韩经纶看宁维则的兴致不高,扯着她的衣角往鬼市深处行去。
一大片微黄杂乱的野草中隐约有着几条泥泞的甬道,甬道两侧隔不多远便会就地铺上一张布毡。
不愧是被人称作什么都能卖的鬼市,从布毡上摆着的东西里,各种门类的物件几乎都能找到:黑黢黢的陶罐、瓦釜,结满了绿色锈渍的老钱,糊着一层黑泥的窗格,亮闪闪的唐刀……
摊子上的东西各式各样,摊主们的样子看起来却是差不多。
大部分摊主都不怎么主动开口,自顾自地戴着兜帽或者裹着围巾,只露出半张脸来,藏在野草的阴影里,冷冷地瞧着过往的行人。
当看到一块血沁玉蝉后,宁维则心下更是了然。摊子上有些物件的来历是绝对经不起细问的,怪不得摊主的脸要捂得严严实实。
韩经纶与宁维则挨得很近,随意地浏览着路边的小摊。
在看了用火熏黑的“雷击木”、年号不太对劲的“前朝”碑文拓片后,韩经纶揉了揉眉头不自然地说道:“上次我来的时候,东西还没这么假呢啊……”
宁维则安慰地拍了拍韩经纶的肩膀。
前面也没几个摊子了,刚准备转身往回走,宁维则忽然一阵心悸。
脑海中的小木块疯狂地跳动着,像是催促宁维则继续往前一样。
这是之前从没有过的状况。
“好好,我去看看还不行吗,别跳了,头晕。”宁维则扶了扶额头,自言自语着。
“什么?”韩经纶一个字都没听清。
宁维则甩甩头,打起精神来:“没事,咱们再去前面看看吧。反正来都来了。”
又往前走了十来步,木块跳得越来越疯,简直都要幻化出残影来。
宁维则的面前只剩下唯一一个普普通通的黑色布毡,一米见方,边角沾了泥没洗过,泥干了便带着布毡硬翘翘地卷出个生硬的弧度来。
摊子上堆着数十样的物事,最大的也不过拳头大小,中间还缠绕着几条不知什么材质的带子和线头。
一眼看上去,这就像是个无序的小垃圾堆,让来往的顾客毫无兴致。
宁维则轻轻碰了碰韩经纶:“这里面可能有我需要的东西,稍等下。”
说完,宁维则一敛衣襟蹲了下去,满是不经意地扒拉起来。
当指尖触碰到一个金属的小东西时,宁维则略微一愣,随即心头涌动起满满的喜悦。
脑子里的小木块已经跳到完全看不清形状,只有一闪而过的轨迹让宁维则还能确定它的存在。
强忍着剧烈的眩晕感,宁维则又扒拉了几下,装模作样地翻出三四件小东西,连着那个金属一起,单独摆了出来。
“老板,这些什么价钱?”宁维则等了半天,老板却没回话。
“老板?”宁维则一脸迷惑地抬头看过去,发现那个老板已经靠着旁边的矮树桩睡着了,挡了下半张脸的围巾周围探出浓密的胡须,胡须上沾了些亮晶晶的可疑液体。
宁维则无奈地站起身,跟韩经纶耳语了几句。韩经纶仔细地瞧了瞧那个金属物品,点点头,走到老板旁边突然大声喊道:“抓贼啊!”
老板一激灵,一个鲤鱼打挺就要卷东西跑路。只是地上的布毡怎么也卷不起来,老板这才发现踩着布毡一角的韩经纶。
“嘿嘿,二位看好什么了?”老板咂咂嘴回过味来,抬手拿围巾擦了擦胡须,讪讪地问道。
“这些都怎么卖啊?”韩经纶摆出一副世家公子的傲慢架势。
老板眼珠咕噜噜地转:“那得看您要哪件。”
“少废话,”韩经纶满是不耐烦地用小指掏了掏耳朵:“这些东西你要是能认全,那你说多少钱就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