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安歌问过了情况,就把张旅帅打发了回去:“去继续吧。记得安排人手熬点姜汤,热水也要备上。将士们受了寒,终归不太好受。”
赵安歌只是随口轻飘飘一句,张旅帅却像是受了多大的恩惠,声音哽咽不能自已:“谢王爷为同袍们着想,末将,这就去安排!”
宁维则这才算是又一次意识到,在这个世界里,皇权到底有多根深蒂固。
赵安歌左右仔细查看了一圈,暂时没发现什么纰漏,便又上了车。
宁维则忽然想起昨天没来得及商量的事:“毁堤泄洪的地点,我还是得去看看才安心。”
那个地点是宁维则和赵安歌一起,根据斥侯的说法和简单的地形图推敲出来的。到底适不适合开掘,宁维则其实心里也没什么底。万一选中的地点下面其实是一整块的巨型岩石,估计去开挖的人都得傻了眼。
赵安歌顿时有点为难。他其实同端朝其他男人一样,打心底里觉得这种危险的工作并不适合女子。更何况宁维则生病还没好,看着她稍微有些发黄的脸色,赵安歌的心里不知为何飘来荡去,仿佛风吹雨打过的叶子一般。
“不如我去吧,你生病还没好。”赵安歌脸一板,不想让宁维则看出他的情绪。
宁维则把身子往前探了探,双手牢牢抓着小桌边,还在坚持:“没有意外的话,我可以不下车。万一需要什么工具,我也可以临时制作一下。”
赵安歌还要反对,宁维则身体更前倾了些,带着不容反驳的气势:“你放心,我绝对不是逞强。只是这些都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能出一分绵薄之力,我便不会袖手旁观。”
赵安歌沉吟片刻:“好,那咱们现在就过去。”
毕竟是要去泄洪的地方,赵安歌特意点了一伙十人,跟在马车旁护送。泄洪点距离老沙湾说近不近,说远也不算远。只不过因为这些天断断续续的雨水,沿河的道路分外泥泞难行。直到天擦黑,赵安歌一行距离既定的泄洪口还有两三里的路程。
马车走着走着,车夫的吆喝声越来越密集:“驾,驾驾!”
赵安歌在车里感觉颠簸得厉害,掀开帘子:“怎么了?”
车夫诚惶诚恐:“王爷,这地上的烂泥越来越多,地太软嘞,车走不动……”
“这样不行,”赵安歌侧头想了想,“今天必须得到泄洪口。”
青衣小厮得了令,招手喊着旁边的士兵:“你们过来,一起扛一扛,推一把。”
伙长大声吆喝起来:“都过来,扛车了!”
“一二,嘿吼!”几个人喊着号子,七手八脚地或抓或推或抬。车夫也扬起鞭子,准备继续前行。
宁维则帮不上什么忙,只好稳稳坐在车厢的角落里。只不过,她的心里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却又说不上是怎么回事。
号子一声又一声,不但盖过了雨声,也压过了风声。大地也仿佛在给这一队人呼应,闷闷地回响着。
宁维则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实在忍不住,探出头往窗外看过去。
今夜是满月,雨水停歇了片刻,月色勉强还能透过云层,放射出一丝一缕的微光。宁维则看着泛起波光的河水——那片河堤似乎也受了感召,正颤抖着给队伍以回声。
河水中的微光好像有些耐不住寂寞,开始往旁边蔓延。
决口了!
宁维则瞳孔缩成针尖大小,全身僵硬了一瞬间动弹不得。
“快跑!”反应过来的宁维则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能吼出这么大的声音来。
赵安歌一愣,看了眼车外,立时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下意识地往车门处一咕噜,就要拉着宁维则往车外滚下去逃命。
可他的反应远没有河水来得迅猛。浪头拍在马车侧后方,车厢直接向侧面倾了过去。
宁维则和赵安歌一个也没跑出去,被巨力拍在了车壁上。
好在马车只是滚了滚,却没翻,反而随着水位的上涨又回正了位置飘浮起来。
顺着车厢壁滑落下来的宁维则只觉得全身都像被拆散了架,软软地瘫在车上,一时动弹不得。
赵安歌的状况比她还惨。那个浪头把车厢里的小桌掀起,似乎是直接砸到了他的胸口。他月白色的袍子前襟上一汪鲜血,气息起伏不定,也不知道到底伤了多重。
有那么一瞬间,宁维则感觉睡意昏沉,仿佛有双手在抚慰着她,睡吧,睡着了就不疼了。
可她知道这样不行。
用力一咬舌尖,满嘴都是铁锈的腥气,宁维则这才积攒了一点力气,翻身坐了起来。
马车摇摆不定,如同在急流中行船。
宁维则只好一只手牢牢扶着车窗最结实的那根横梁,另一只手撑着大腿,把自己调整成跪姿,看向窗外。
河水不再闪着月光,反而是一片浑浊的黄。远处是无边的黑夜,不知道尽头在哪里,只有黑暗静静地吞噬着一切。
宁维则沉默了一息,用尽全身力气膝行到门口,掀开满是泥水的帘子。
青衣小厮不在,车夫也不在。
拉车的马已经一动不动,头耷拉在滚滚洪浪中。不过也幸好是有这匹马在,车厢才能保证一个相对平稳的状态。
宁维则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这茫茫天地间,一时竟然只剩下了宁维则和赵安歌两个人。
好在宁维则并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要自救!一定要自救!
宁维则费了老大的力气,才挪动着爬到了赵安歌的胸前。她先伸手摸了摸赵安歌的颈侧,心跳还在。
人还活着,这就好。
宁维则把赵安歌的下巴往上抬起,按前世学的急救方法轻拍赵安歌的双肩:“赵安歌,赵安歌!”
此时的赵安歌正深陷在一个美好的梦里。
梦里的父亲还不是皇帝,母亲也还年轻貌美。兄长正把年幼的自己扛在脖子上,一家人就像平常百姓那样,走在上元夜的集市上。
“哥哥,那个小老虎的灯真好看!”赵安歌稚嫩的小手指着挂花灯的架子,小腿兴奋得踢来蹬去。
“走,哥哥带你去看看!”少年模样的哥哥兴冲冲地跑到花灯架前:“老板,这个灯怎么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