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每年孟春之月,天子都会按照礼记所载,亲御耒耜,以祈求上天保佑这一年五谷丰登。每次祭祀之时,赵安歌都会在场。
况且端朝初立,先帝极其注重耕种之事,在赵安歌年纪尚小的时候,特意找了一年时间,给他在郊外的农庄安排了特殊的耕种课程。
在那一年的时间里,赵安歌每天下午才去学习诗词经义。上午的时间,都用来扎扎实实地跟着老农一起,从开荒、播种、灌溉,一直做到收获为止。那年的白米饭,赵安歌吃起来只觉得格外香甜。
因此对于宁维则的改良,赵安歌很能理解:“等你把这批曲辕犁做完,我会派人直接下发到海平州受灾的各郡。另外,还得麻烦你再给我做一份完备的图纸和制作说明,我给皇兄呈上去,希望能尽早用到各州。”
宁维则笑了笑,面露倦意,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赵安歌看得有点心疼:“宁姑娘,早点回去休息吧。明日也别急着弄那些犁铧了,睡饱了再说。”
宁维则不在意地摆摆手:“没事,早一天弄完,乡亲们便能早一天用上。我身体好着呢,顶得住。”
“要是没其他事情,我就先回去了。”说着,宁维则起身往营帐外走去。韩经纶急忙跟赵安歌告辞,跟在宁维则后面送她回房间去了。
赵安歌本打算让阿吉去送,但他看着宁维则和韩经纶离开的背影,一时有些出神,迟迟没有言语。
第二天一早,宁维则果然如自己所说,很早就起来了,照例跑来找阿吉拿早饭:“赵公子起了吗?”
“起了。”赵安歌用自己清朗的声音回答着。
宁维则的好奇心又发作了:“你们平时早朝的话,几时起呀?”
“卯时点名,辰时朝会,”赵安歌施然走到宁维则面前,给她盘里加了个红皮蛋,“住得远的寅初就得起来准备,住得近的提前一刻钟就行。”
宁维则笑嘻嘻的:“那你肯定住得不太远吧?”
“你还挺机灵,”赵安歌略带笑意,“我的王府在永兴坊,就在皇城东门之外。”
宁维则略带憧憬:“钱又多,离家还近,真是好差事啊!”
赵安歌哈哈大笑:“也就你敢这么说!”
看着宁维则早上自己一个人过来吃饭,赵安歌本就有点高兴。跟她聊了一会,赵安歌更是把昨夜那难以入眠的些许焦躁丢得干干净净。
盯着宁维则把盘里的饭食吃光,赵安歌装作不经意道:“我正好要出营地转转,顺路送你去锻造那边?”
“不用了,”宁维则拒绝得干脆,“我得先去找丁脉主。”
赵安歌“哦”了一声,倒也看不出失望。
等宁维则走了,阿吉收拾好东西,过来请示:“王爷,咱们现在就走吗?”
“嗯?”赵安歌面色不快。
阿吉有点犹豫:“您刚才不是跟宁姑娘说要出去办事么……”
“不去了,”赵安歌被自家的傻书童气乐了,“不懂就多想想。”
宁维则是在营地门口找到丁成谦的。
“宁大师今天挺早啊。”丁成谦继续阴阳怪气。
宁维则笑了笑,没理他这句。昨天聊过天之后,宁维则多少也能理解,丁成谦见到自己的时候,到底有多别扭。
他跟我爹关系很好,结果我爹跑路了。
他喜欢过我娘,结果我娘跟我爹跑路了。
他崇拜过自己大哥,结果大哥跟我爹商量着一起跑路了。
他想拿回传承,结果传承跟我跑路了……
换成心理素质不好的,可能心态早就崩了。丁成谦只是阴阳怪气而已,可以理解,没有关系。
“丁脉主,咱们今天继续把那批犁铧打完吧?”宁维则也不想招惹丁成谦,老老实实地询问。
“我没问题,就看宁大师的了。”这点工作量,丁成谦自然是无所谓。
宁维则点点头:“那就还跟昨天一样,一人一筐铁胚。”
点火开炉,宁维则盯着炉子等着升温,无聊得有点走神。
“小心!”宁维则忽然感觉耳边一阵风声,等她再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趴在了地上。
身上有点重。
手里不知碰到了什么东西,温温热热的,还有点发粘。
脑袋像是被人踢了一整场的足球,压得脖子都快撑不住,只好晃来晃去才能保持住平稳。耳朵里也好像被人塞了一整窝的马蜂进去,嗡嗡地响个不停。
宁维则有点发懵。
时间似乎过得很快,又好像停滞不前。
不知到底过了多久,宁维则的耳朵里嗡嗡声突然一转,变成了刺耳的尖鸣。随后,世界上的其他声音,才又陆陆续续传入了宁维则的耳朵里。
眼前几块冒着白烟的黑石头正在毕毕剥剥作响。
身后隐隐约约有着沉重的鼻息和低微的呻吟。
远处几只被惊走的乌鸦,正试探着往这边盘旋,翅膀扑楞楞地扇个不停。
力气顺着手指和脚趾开始生长,重新回到了宁维则的四肢当中。她挣扎着支起上身,努力地往旁边滚了滚。压在身上的沉重感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坐起身来的宁维则扭头看回去。
那是丁成谦。
宁维则怔怔地盯了一会,下意识地把手抬起来,那粘乎乎的血浆几乎要把她的手指粘在了一处。
“不!”宁维则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疯了一样地挣扎起身,跪在丁成谦的旁边,颤抖着去探他脖颈上的脉搏。
一下,又一下,再一下。
还有心跳!
“快来人,救命啊!”只是她的声音像是被人扼住脖子,嘶哑得难以听清。
狠狠地在自己的胸膛上捶了几下,宁维则正要继续放声呼救,突然被人从身后紧紧搂住。
那人的身体正轻轻颤抖,肌肉僵硬得像是石头一般,似乎是紧张到了极点。
只是宁维则哪里有时间理会那人的心情?
她努力地把双臂挣脱出了那人的束缚,指着地上的丁成谦:“快救丁叔叔,他还有心跳!”
话音还没落,已经有几个侍卫冒了出来,手里抬着的正是两副担架。
看着丁成谦被放到担架上,宁维则才稍稍放松了一点。她这时才感觉到,身后的人还在紧紧抱着她,抱得她的胸口都有些微的疼痛。
“疼……”她试了试,挣不脱那人的怀抱,只好轻声抱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