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生与死
暗夜笼罩了她,却并没有忍心吞噬她。
当曙光重现的时候,小莲强撑着爬起身,再次直直地跪在地上,却已经没有多少力气祷告。
鬼麋从她那祷告之中所接收到的一丝愿力越来越微弱,微弱得几不可察。
他隐隐猜测,小莲或许已经走到生命的尽头。
顿饭工夫过后,那个满脸皱纹的老者,也就是小莲的爹,步履蹒跚地来了。
老者出于对鸭神的崇拜,先是跪在小莲身边,对着鸭架祷告一阵,方才扭头察看小莲的状况。
便在此时,小莲无声地倒了下去。
老者惶惑无地,急忙伸手去探查小莲的鼻息,却发现小莲已然停止了呼吸。
他一时之间怔在那里,状如呆傻。良久,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浑身哆嗦着抱起小莲,仰天嚎叫道:“天哪,你为什么杀了我的女儿,却留下我这个无依无靠的老儿?你那把杀人的刀,哪怕是稍稍偏上一偏,将我这个无用的老儿杀了,留下我的女儿也好啊!天哪,说你有眼,你却对这孤苦之人恁般狠心,说你无眼,你杀这孤苦之人却杀得这么准!要我说,你就是没良心,往死里折腾我们这些孤苦之人!”
老者一边嘶喊、嚎叫,一边抱着小莲围着鸭架转圈。他埋怨、咒骂老天,一双眼睛却盯着鸭架顶端,似乎那鸭神便是他所埋怨、咒骂的老天。
鬼麋见状,不由对小莲父女产生了深深的同情。将他们父女折腾成这样,老天确实不公、确实没眼。与此同时,鬼麋又不由为老者的颟顸而感叹。对他们父女不公的老天遥远得很,连他这个高高在上的鸭神都不知道在哪里,老者却误将他这个命运多舛的鸭神当作具象化的老天,这岂不是离谱得没边了!
他不但不是老天,而且也在遭受老天的折磨,也想狠狠地咒骂一番那不长眼、没良心而又看不见摸不着的老天。如果老天看得见摸得着并且就在眼前,鬼麋必定帮着老者痛骂一番,直至发泄完心中的郁闷为止。
老者发疯一般围着鸭架转悠了很久,似乎是累了,便抱着小莲坐在地上,盯着小莲,抚摸着她的面颊,悄声诉说着什么,一边诉说一边抽泣。
鬼麋也想对小莲父女说些什么,怎奈无法接近他们,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絮叨。他想向他们父女讲述一番自己的经历,讲述一番自己连续遭遇波折、打击的悲催,讲述一番前路之迷茫和惨淡,讲述一番命运之于人生之诡谲。
唯有勘破生死,才能不受命运的摆布。然而,古往今来,能够勘破生死的又有几人呢?
如果当面讲述这些事情,小莲父女或许不信。一个高高在上、万众崇拜的鸭神,怎么可能也有凡人的这些挫折、这些不顺?而一旦这个鸭神失却了那光鲜的外衣、露出了身体上那跟凡人一样的坑坑洼洼,那么世人对他的崇拜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即便只是为了维持他们对鸭神进行崇拜的意义,他们也决然不会相信鬼麋那些遭遇的真实性,以为鬼麋不过是跟他们开玩笑。
以此而论,鬼麋隔空讲述或许效果更好,起码不会遭到他们父女的当面质疑。
顾自琢磨这些事情的鬼麋蓦然看到,那与小莲低声絮语的老者突然站起身,被皱纹遮盖的脸上满是悲愤,二目圆睁,牙关紧咬,迈开大步,奋力前冲,最终猛然撞在鸭架上。
这一撞的力道不知道有多大,老者头破血流当场昏死,那鸭架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似乎被撞断了。
鬼麋心中一惊,想从禁锢着他的地方跳出来,却没有得逞。
当鸭架歪歪扭扭地倾覆在地,鬼麋没有感觉到疼痛,放眼四顾,没有看到小莲父女的身影,却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场景。
鸟鸣涧,那个自己曾经居住过的山洞。
怎么,难道自己重新变回来了?
为了确认一下自己的感觉,他想抬起头来仔细打量一番,却感到那头颅似乎有千钧重,没有抬起来。
便在此时,他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于是闭上眼睛、屏住呼吸,装出死人的样子。
这里是魔人杀专班的地盘,专班成员对他所采取的是敌视态度,他闹不清来人要对他做什么,装死是最好的选择。
须臾,他感应到一个人来到他面前,对着他说话。
“兄弟,你死了,尸身安放在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腐烂。”那人说道,“你活着的时候,咱们曾经并肩战斗过。而今你死了,我每天来看看你的尸身,不知道你的神魂知不知道。”
鬼麋听得出来,这是奚风的声音。而从奚风的话意里,他了解到魔人杀专班成员认为他已经死了。
他当初被专班成员用绳索吊着进入那个竖洞里,后来发生了什么,他一无所知,只知道自己变成了黑风岭上的鸭神,见识了一场生与死的悲剧。至于他为什么会变身鸭神,又为什么倏然之间从鸭神变回人身,他不得而知,也无从琢磨。
实际发生的情况可能是,他在那个竖洞里待了很长时间,全身的劲力被竖洞里的倒吸之力抽干,已经到了死亡的边缘。专班成员用绳索将他从竖洞里拉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没有了任何生命体征。
一个没有任何生命体征的人,被别人误以为死了,这很正常。
他在那个鸭神的世界里见证了小莲父女的生与死,魔人杀专班成员在竖洞外头见证了他的生与死,情境不同,性质却是一样。
这个奚风算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他死了,居然还能来看他。
又听奚风说道:“兄弟,你的话没错,那个所谓的魔源确实不是魔源,现在已经搞清楚了。如果不是这样,你的尸身就不会安放在这里,早就被抛在荒野、让外头的野狗吃了。这都是头领念在你有功的份上,发了一番善心,你若是神魂有知,应该感念他的好。头领说,尸身安放在这里,腐烂得慢一些,你要是有机会活过来,就不至于只剩下一个无处安放的神魂。”
鬼麋听到这里,心中暗道:嗯,难巧那个家伙,尽管当时吹胡子瞪眼,心肠却不怎么坏,应该算是个好人。倒是那个门主吾浪,做人做事有些不地道。
奚风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阵,脚步轻飘地离开了。
鬼麋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生怕再有人来。他现在的状况很不好,浑身没劲,要是有人发现他还活着、对他采取什么动作,他连一点招架之力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