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没有种过花。
这一点许修心很清楚。
窗台上摆放的应该只有莲花子。
更何况现在是冬天，像这种花应该不会开放。
想到这里，许修心走过去，将那朵花捏起来，蓦然发现。
它的底部没有根。
仿佛是被人直接插在了土壤里。
正感到诧异时，忽然，他听到从这红花之中，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许公子...”
听到这声音，许修心一阵愕然。
“笙欢姑娘？”
“许公子，别来无恙。”
花朵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仿佛说话都很费力。
在确认和自己说话的人是花魁笙欢，许修心诧异道。
“你怎么...变成花了？”
“许公子说错了。”
红花声音缓慢道：“不是我变成花，而是从始至终，我就是一朵花。”
“什么意思？”
许修心把花盆拿过来，重新将花放进土壤里，端进来关上窗，十分不解。
“我很高兴，在许公子眼中，至少我曾经是个人。”
听到这话，许修心一开始没有太能理解。
但很快，他想到了什么，不确定的问道。
“你...是花变成了人？”
“是不是吓到你了？”
笙欢似乎发出了一声轻笑。
那朵红花在盆栽里摇摇晃晃，仿佛要倒下一样。
如果是正常人看得这一幕，肯定会以为是疯了。
但许修心能理解。
尤其是在一名修仙者的眼中。
能看到更多常人所看不到的东西。
“你从明月楼离开之后，就没了消息，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是什么时候来的许家？”
许修心疑惑道：“你是怎么找到许家的？”
听到这番疑问，笙欢语气缓慢道。
“许公子应该并不记得许家宅院里的每一朵花吧？所以我被遗忘掉，应该也很正常。”
这话显然是别有深意。
许修心没有回应。
就听笙欢继续道。
“很多年前，许公子的母亲曾种下竹林，而许公子的姐姐则种过花，从那个时候起，我就住在许家了，许公子那时候，年龄还很小。”
许修心闻言，面露诧异。
“许公子肯定是不理解我为什么会变成青楼的花魁对吗？又怎么会变成了人形...？”
花魁的语调听起来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缓慢讲述着。
“关于我的身世，我曾经确实向许公子撒了谎。”
“真正的事实，是十八年前，你母亲伤痕累累带着你回来的时候，血滴在了我的花瓣上。”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因为她是一名修仙者？但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突然有了灵性，或者说像个人一样，有了情绪。我懂了喜怒哀乐。”
“我眼睁睁看着你们许家人的世事变迁，我记得很多事情，当然，我什么也做不了。”
“直到我找到机会，离开这里，在一次偶然中，发现自己的花瓣变成了人手...我可以变成人了，活生生的一个人。”
“于是，我想起了你姐姐的样子，是她种下了我...我变成了她的模样，尽管也有些不同。”
“落花楼的老鸨遇到我之后，收留了我，她并没有强迫我做自己不愿意的事情。”
“我喜欢那种热闹的氛围，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真正的人。”
“后来我才知道，从植物变成人，这种行为，叫做仙幻。”
说到这里，笙欢停了下来。
仿佛在静静看着面前这位少年。
许修心听完她口中所说的内容之后，沉默了半天。
最后叹出口气。
“原来是这样啊。”
仙幻。
就像吴师爷下半身变成蜈蚣。
蛇婆下半身变成蛇一样。
看起来宛如某种幻术，但实际上是修仙者实力得到提升的一种标准。
许修心在想，自己是不是也可以拥有仙幻了呢？
但他并不知道该怎么做。
转而去问面前的红花。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回落花楼，反而来这里呢？”
听到这个问题，笙欢似乎发出一声苦笑。
“许公子，我回不去了...你可见过无根之花盛开吗？我的时间可能要到了。”
许修心闻言。
陷入了沉默。
“怪不得在宴会上，大贡唯独没有将我吸食，我本以为，他是真的要留我一命，但后来仔细想想，或许他早就知道是一枝花，对于修仙者来说，一枝花，在成仙的道途上，无足轻重。”
“别这说，任何人都有自己存在的意义。”
许修心平静道：“我娘亲的血唯独洒在了你的花瓣上，却没有洒在别的花朵上，这就是一种机缘。”
“许公子你现在说话，越来越像一位大师了。”
笙欢似乎笑了笑。
转而道。
“许公子，其实我并不后悔，相反，我很满足，正常来说，花不应该有人的情绪对吗？而人却赋予花各种各样的花语。”
“我体会到了人间的爱恨情仇，虽然时间短，但我很满足。”
许修心闻言，笑了一声：“你倒是想得开，既然你乐于享受人间，又为什么当初非要来见我呢？”
说到这里，笙欢摇了摇头，仿佛连自己也不太明白，语气疑惑道。
“也许是因为你母亲死前的痛苦留在了我身上？我总觉得，你要杀了大贡才行，所以才找了你。”
“这样啊。”
许修心又一次陷入沉默。
停了半天，才缓缓开口问道。
“你还有多长时间？”
“可能不多了。”
笙欢平静道：“没有根和土壤的花，枯萎很快。”
“还有什么遗愿吗？”
“说实话，并没有。”
笙欢笑了笑：“或许，等我彻底枯萎之后，你可以把我放在花丛里，我本来就属于那个地方。”
“我会的。”
许修心点了点头。
站起身来，看向窗外。
他手里捧着花，落雪吹进来，一言不发。
许修心感觉大千世界自有妙处。
想不到一朵花，会在偶然间领悟仙幻。
它本意并非是要修仙，只是想要看一看人间。
这大概就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两天后。
花朵彻底枯萎。
许修心将它放在了冬季光秃秃的花圃里。
来年春，这里会盛开万朵花，姹紫嫣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