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岁的黄文金见了蒲子轩,仿佛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有一股年轻气盛又勇往直前的无畏之气,便笑道:“一个打不动,一个打不死,两位英雄出年少,可真是民族之福啊!今日协助沙王捉拿贼人,真是辛苦了,这便到我府上休整休整吧。”说完招呼一随从保镖道:“你先速速回去,令后厨给沙王三人做二十四道名菜,再找李簿书安排千响鞭炮和二十名舞女欢迎。”
“是!”
保镖领命后正要离去,苏三娘立即劝阻道:“堵王且慢,眼下清妖大敌当前,正是钱粮紧缺之际,应以节约为原则,且不可如此铺张浪费啊!”
黄文金不以为然道:“沙王多虑了,正是考虑到钱粮紧缺,我才压缩了接待规模,若换作平时,有王来访,我黄文金说什么,至少也得安排四十八道名菜啊,不然,我自己也会觉得缺了诚意,心中过意不去啊。”
苏三娘道:“我等皆知堵王一生为人豪爽,为兄弟姐妹不惜两肋插刀,也知堵王人如其名,挥金如土,可是如今陛下和干王还在半路上,我们不过就三人到此打个前哨,只需吃顿饱饭即可,省下之钱粮,不如多分配给那些一线的战士们吧。”
蒲子轩与祝元亮内心想法也与苏三娘完全一致,却碍于身份不好开口,均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黄文金见自己一番美意被苏三娘拒绝有些不悦,但也是明事理之人,便应道:“沙王心系一线将士之心,我甚为感动,那好,便将菜量改为十二道,取消鞭炮欢迎和舞女作陪,可好?”
虽十二道菜依旧有些奢靡,然而苏三娘见黄文金退让不少,也得给些颜面,不好再争,便拱手道:“谢谢堵王理解!”
几人刚说完,忽然,车上又下来一位蓬头垢面的孩子,正是一直躲在车厢内的周老二。见了堵王一干人派头,周老二自知对方与自己不是一个世界之人,便不声不响地起身打算离开此地。
“周老二你等等。”随着苏三娘一声召唤,正走出不远的周老二停下了脚步,转身望向苏三娘,不知所措。
苏三娘将周老二带到堵王身前,问道:“堵王可否给这孩子单独安排一顿饱餐?”
黄文金疑惑道:“哦,这孩子是谁?”
苏三娘莞尔一笑道:“若不是这孩子配合,我冯玉良恐早已成为那秃子的手下亡魂了。咱们虽给了他一些小钱作为答谢,但我想这孩子定然舍不得花钱饱餐一顿,不如,堵王就行个善事吧。”
蒲子轩顿时颇感欣慰,想自己虽给了周老二一锭银子,但苏三娘将他舍不得花钱的心思也考虑进去了,真不愧是身受百姓爱戴的女英雄。
黄文金大笑道:“难得沙王一片善心,我黄文金如何能不成人之美?”随即招呼身边一随从道:“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周老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受宠若惊,跪地失声道:“原来是太平天国的沙王,我今天真是遇到活菩萨了啊,谢谢沙王大人,谢谢堵王大人,也要谢谢给我银子的哥哥!”
黄文金将周老二扶起身子,友善道:“不用谢,是我黄文金无能,没能让你们这样的万千百姓过上好日子啊。”
待随从领周老二离去,苏三娘叹道:“若我大天国十四年来日日不忘为何而出发,今日又何至于沦落到这般田地,唉……”
待周老二走远,黄文金也若有所悟,吩咐剩余随从抬着空轿子先行一步,自己则陪同苏三娘三人牵着马往堵王府步行而去,一路上,为苏三娘三人不住地介绍自己入主湖州城后的点点滴滴。
事实上,黄文金自责“没能让万千百姓过上好日子”,实属谦虚之言,其入主湖州三年来,非常鼓励民众发展商业,减轻赋税,致使一方百姓生活安逸稳定,对太平天国也十分信赖。可若说在短短三年,特别是在太平天国江河日下的这些年内让所有穷人彻底告别乞讨的生活,实在是强人所难。至于其个人挥金如土的生活方式,为大多数太平天国王所共有,与之战功和治理成就相比,可谓瑕不掩瑜。
此外,黄文金虽然在太平天国中并非权力中心人物,也并不十分受洪秀全重视,但其尽忠职守、任劳任怨的精神,最终还是让弥留之际的洪秀全想起了他,称他为“有能力为太平天国续命之人”,湖州也便成为了天京城破之后幼天王洪天贵福落脚的不二地点。
四人行了不多时便来到了位于南街太平巷与小西街岔路口的堵王府,由于黄文金三年前才被封为“堵王”,那时已至封王泛滥的时代,王之身份严重贬值,该府并非如元老诸王王府那般精心打造,不过是以稍显气派的民房改建而成,因此在蒲子轩眼中,甚至还不及自家的开心府来得华贵。
待用过午膳,在苏三娘的提议下,黄文金将其他人唤开,独留四人在议事厅内商议大事。
黄文金开门见山道:“如今我太平天国都城失陷,危在旦夕,不知陛下和干王何时能抵达?将来又有何打算?”
苏三娘道:“如无意外,陛下一行一两日内便会抵达湖州,至于将来打算嘛……由于陛下十四年来一直身居天京城内,甚至连天王府也很少外出,对天下之事了解太少,也不曾经历过风雨历练,因此陛下本人希望一旦到了湖州,便即刻将此地定为国都,以图东山再起。”
黄文金叹道:“唉,难得先帝与陛下均看得我黄某人,不过,如今我湖州也是四面受敌,虽拼死抵抗,但很快便会成为一座孤城,断然不是能谋划长远之地,陛下年少,可干王和沙王不会不建言献策吧?”
苏三娘道:“对,干王与诸多高级将领亦是思考了许多备选方案,比如远征至湖北、陕西等地,都在考虑范围内,不过,具体如何打算,还得等陛下和干王到了此地,与堵王商议后,再作定夺。”
黄文金点点头,又问:“那么,沙王和同伴一起先行一步来我湖州,又是为何?”
苏三娘笑而不语,半晌后站起身子道:“如今,我不想再背负‘沙王’这个沉重的包袱,既然堵王已是先帝所言天国最后的续命者,我便打算将一切如实相告。”说完,苏三娘脱下黑衣斗篷,摘下唇上的假胡须,解开秀发道:“从今日起,天国再无沙王。堵王,你可还记得我吗?”
黄文金看清了卸妆之后的苏三娘,先是一怔,随后又保持了淡定,笑道:“我说怎么那么眼熟呢?原来并非男身女相,而本来就是女子啊。苏三娘,这十多年来,你一直改头换面于我天国中,默默为先帝和陛下而战?”
苏三娘笑道:“虽一时难以解释清楚,不过,也差不多吧。只是,我此番来见堵王,是来与你们暂时道别的。”
十四年前金田起事时,黄文金不过是东王杨秀清手下一普通将领,与苏三娘只是认得,并无过多交情,如今虽刚过而立之年,但已属于天国军中“大器晚成”的后生,性子也稳如泰山,习惯了处变不惊,从不表现出过度的情感,淡然问道:“哦?三娘究竟有何难言之隐?”
苏三娘问:“堵王刚才见了那死去的秃子身上渗出蓝色血液,却并未露出太多惊讶之色,想必,堵王曾经对这类人或是生物打过交道?”
黄文金应道:“正是如此,这三年来,我在湖州与清妖已大大小小打了不知多少场战役,总是偶尔会遇到清妖军中混有这种蓝血之人或是飞禽走兽,战斗力远强于普通清妖,特别是今年,这已是第四次遇见。我也问过湖州一些方士,他们说,这种生物,便是传说中的妖怪,真正的妖怪。”
苏三娘道:“不错,看来堵王对此类生物已有一定的了解,那应该也听说过,有一种能人异士,叫做净化使者,为妖怪的克星吧?”
黄文金道:“对,不过,即使是普通人类,也并非就一定不是妖怪的对手,除了今日之外,我前后也亲手杀过一只鸟妖、一只猴妖和一个人形妖怪,所以,对是否需要净化使者帮助也不是特别在意。”
苏三娘道:“堵王虽不在意,可我苏三娘,身为天国一员,却有幸成为了净化使者,那弓箭便是我的能力。近些年来,清妖逐渐懂得利用妖力来对付我们,像堵王杀死的那些妖怪倒不足为惧,可更强大的妖怪,却绝非普通圣兵可敌,比如义王石达开在大渡河遭遇洪水,正是强大的妖怪所为,而天京城沦陷之日,清妖也利用了大批妖兽攻城啊。”
黄文金叹道:“原来如此,三娘并非普通人,除了与清妖作战之外,更重要的,便是特意来帮助陛下抵御妖怪的。”
“不错,我虽为净化使者,不过净化之力只能除妖,无法用于对付凡人,面对六月十六日那夜的决战,也是无能为力。我此番来浙江,主要便是为了帮助陛下转移至安全地带,万一路上出现了妖怪,便是该我出手之时。”
“那既然如此,我们一路护送陛下远征,更是需要三娘帮助,三娘为何又要与我们告别呢?”
苏三娘又重新坐回椅子上,叹口气道:“无奈我到了浙江,发现沿途并无清妖所派妖怪阻击,反倒因为我的存在,引来了浙江另一股妖怪势力,而这股势力单纯是冲我而来,并非为了替清妖卖命,所以,我跟着队伍,反倒会给他们带来危险。”
黄文金疑惑道:“哦?还有什么妖怪势力呢?”
“这股势力之首,叫做红夜叉,而刚才那个秃子,便是红夜叉的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