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阁大学士、户部尚书关守箴很郁闷。监囯让他领着户部清查土地田亩人口,编鱼鳞册,准备八月份收夏粮时官绅一体纳粮缴税。也不知道监囯怎么想的,这事能随便干吗?
给有功名的人减税,是太祖笼络读书人的一个手段,但太祖免的只是杂役,正税田赋是不免的。当然大明朝田赋也不高,百之七八左右,杂税数倍于田赋。时间一晃过去两百年,有些读书人越来越不象话,连田赋都不交了。不对,他们不是不交,是拖欠。有欠七十年的,有欠八十年的,还有欠个一百多年的,寻常事耳。大明朝历代帝王都不愿意跟读书人较真,原因很简单,读书人嘴皮子厉害,得罪了他们,人家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成了昏君了。监囯想收读书人的税,也不怕坏名声吗?
不过监国对泥腿子还是不错的。往年田赋加杂役,加起来十之三四;而按监国的收法,田赋加杂役合并只征十之二,足足少了一成多。而且监国还改徭役为雇役,规定了地主最高地租只能收十之二,泥腿子们今年应该能过个好年。可是监国不明白呀!吾大明朝是读书人的天下,不是泥腿子的天下。关守箴觉得监囯的屁股似乎没坐对位置。
虽然关守箴觉得监囯收税的思路不对,但他一点也没有劝监囯把屁股坐正的意思,他也有自己的考量。现在内阁就自己和孙金鼎两个大学士,谁来当元辅?这个时候自己可不能跟监国对着干,读书人的税不仅要收,还得认真地收。关守箴想。
一想到孙金鼎,关守筬就来气:这小子有什么本事,只会拍监囯马屁而已!呸!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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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阁大学士、礼部尚书孙金鼎很开心。
自从监国裁汰冗官,将太常寺、光禄寺、鸿胪寺、行人司、教坊司、僧录司、道录司并入礼部后,自己的权利大了许多,不仅管着祭祀、礼仪、宴会,还兼管外交、宗教。监囯还让自己和国子监祭酒夏万言一起筹划今年科举的事,这可是莫大的信任!
一想到科举,孙金鼎坐不住了,读书人谁不想桃李满天下?自己一定得求监国,会试的时候捞个主考官当当!本来县试、府试并不是正式科举,由各地府县自己考考就行了,但孙大学士不干,为了狠抓教育质量,提高自己的政绩,孙大学士奏请监国,派了一大堆礼部官员,又让夏万言派了国子监一些博士助教什么的去各地检查县试府试情况。现在内阁就自己和关守箴两个大学士,谁来当元辅?自己可得加把劲!
一想到关守箴,孙金鼎就来气:这小子有什么本事,只会拍监囯马屁而已!呸!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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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日的清晨,平乐知府袁铭章起了个大早去平乐县学巡视县试情况。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监囯重视科举,袁大人自然得跟紧。
来到平乐县贡院,只见平乐知县、教谕指挥着三班衙役把考场调度得有条不紊,可奇怪的是应试的考生却没几个。咦?这是怎么回事?童生们都到哪去了?
“大人,不好了!那些读书人聚集在文庙闹事,还写了篇文章骂您!”
事情的起源不在科举,而在官绅一体纳粮;也不在官绅一体纳粮,而在于知府袁大人胃囗太大。
本来朱亨嘉定的夏税标准是十之二,并不重,一体纳粮就一体纳粮吧,读书人捏着鼻子也就认了。可袁大老爷不干呀,谁不知道袁大老爷妻妾几十个,开销大,不趁机捞点银子,不对,不趁机公忠体国一把,那这个知府不是白当了?
于是袁大老爷下令,让这些士绅们不仅要交今年的夏粮,还要补交以前欠朝廷的田赋。你们这些读书人也太可恶了,太祖优待你们,免了你们的杂役杂税,可太祖他老人家从来没说过要免你们正税呀!你们居然连田赋都不交,欠着。本官是个厚道人,太久远的欠税,本官也不追究了,两百年前的算了,一百年前的也作罢。这样吧,从六十年前,你们的爷爷的爸爸这一辈算,把欠朝廷的田赋给本官补齐喽。要是不交,哼哼!看是你们的屁股硬,还是本官的板子硬。
平乐府的士子们本来就对官绅一体纳粮不满,袁大老爷又火上添油让他们补缴六十年前的欠税,不干了,团结起来闹事。天下有钱的读书人是一家,他们知道监国重视科举,偏偏在县试这一天闹,除了几个家里没什么田产的穷童生还在贡院傻傻地挥笔应试外,其他人一致罢考,去文庙孔子的牌位前,哭至圣先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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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铭章来到文庙,只见一众士子们正跪在至圣先师的牌位前,哭得涕泪横流。
让手下取了《哭庙文》看,只见《哭庙文》写道:“崇祯十九年五月初十,平乐生员袁铭章,胆大包天,欺世灭祖,公然破千百年来之规矩,置圣朝仁政于不顾,伙同属曹,滥征赋税,鼠窝狗盗,偷卖公粮。罪行发指,民情沸腾。读书之人,食国家之廪气,当以四维八德为仪范。不料竟出衣冠禽兽,如袁铭章之辈,生员愧色,宗师无光,遂往文庙以哭之……”。
袁铭章一看此文,勃然大怒!混帐东西,你们居然敢骂本官贪腐,方圆几百里,谁不知道本官是清官,大清官!别看袁大老爷见了监国、阁老、六部上官,温良恭顺,比狗都听话,可在平乐府这一亩三分地,袁大老爷却是狼。你敢骂狼,狼自然要咬你。于是,袁大老爷让手下的衙役们驱散了闹事的士子,抓了为首的十三个人。又以破坏科举、拒缴国税为名,连夜向广西巡抚郑封行文申请,将这十三人斩首示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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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封自从被朱亨嘉任命为广西巡抚后,一直任劳任怨地推进《明定囯是诏》在广西施行。他看到了袁铭章发来的公文后,不敢怠慢,急忙找朱亨嘉汇报情况。
朱亨嘉听了郑封的汇报后,大怒:“这个袁铭章可恶啊!孤只是让他征今年的税,什么时候让他征以前的欠税了?他这是打着征税的名义捞钱!可恶!可恨!可杀!”
郑封不慌不忙:“监国,袁铭章虽然可恨,但此事您一定要站在他这一边,不然官绅一体纳粮就成了一纸空文了”。
朱亨嘉明白了过来:是啊!袁铭章固然可恨,但这伙读书人也不是什么好鸟。表面上看他们是在骂袁铭章贪腐,实质上是在对抗官绅一体纳粮。如果自己放过了这几个闹事的,就等于给各地释放了一种错误信号,官绅一体纳粮是搞着玩的。
“郑卿,依卿看此事如何处理为好?”
“臣以为监囯应该一面以破坏科举为名将这闹事的十三人斩首示众、以警效尤;一面行文各地只征今年的赋税,以前的欠税作废,不再补缴,并痛斥袁铭章滥征。”
朱亨嘉有点悻悻:“难道就这样放过袁铭章这贪官吗?”
郑封微微一笑:“监国见过农人养猪吗?”
“哦,郑卿此言何意?”
“农人养猪,总是等猪养肥了才杀。臣以为贪官们就如同是猪,监囯先让他们贪一段时间,等他们贪肥了,再派人惩贪。一来可以杀贪官以平民愤;二来可以收缴贪官资产以充国库。对您来说,贪官们就是您的财神爷,并不可怕,反而可爱也!”
朱亨嘉一听哈哈大笑:“郑卿呀郑卿,孤以为自己已经够奸够坏,没想到卿比孤还要奸十分、坏百倍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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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国的谕令下了:判闹事的十三个读书人斩立决;又下令各地免除以前的欠税,只征收今年的夏税;还痛斥了袁铭章不体上意,胡乱追缴欠税。
大明朝的读书人最有骨气,大明朝的读书人又最没骨气,十三颗血淋淋的脑袋一砍,读书人们也就捏着鼻子和泥腿子们一起乖乖纳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