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坡前,雷朝圣指挥明军炮营的将士,正在坡前平地上挖坑。人多力量大,一会儿工夫就挖出了几千个土坑。
明军把一个个名叫“炸炮”的铁疙瘩放入坑中,小心翼翼地填上土。这些“炸炮”大小不一,一般都有足球大小。抱着这些大铁球走来走去,士兵们累得气喘吁吁。
我国古代,类似于“地雷”的东西最早出现在宋朝。南宋高宗建炎四年的陕州之战,宋军使用埋设于地面的“火药炮”(即铁壳地雷),给金军以重大杀伤。
到了明朝初年,出现了真正意义上采用机械发火装置的地雷。大明永乐十一年,焦玉所着的《火龙经》记载:“炸炮制以生铁铸,空腹,放药杵实,入小竹筒,穿火线于内,外用长线穿火槽,择寇必由之路,连连数十埋入坑中,药槽通接钢轮,土掩,使贼不知,踏动发机,震起,铁块如飞,火焰冲天。”
明朝末年,为了对付女真人,各式各样的地雷纷纷问世。据《筹海图编》、《武备志》、《练兵实纪·杂集》等史料记载,明朝军队所用的地雷有十多种。若按引爆方式区分,有燃发、拉发、绊发、机发等。其布设方式,除单发雷外,还有利用一条引信控制爆炸的群发雷,一个母雷爆炸引爆若干子雷的“子母雷”。
雷朝圣指挥部下干得正起劲,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居然是史其文。
“雷将军,布置得如何了?”史其文平静地问。
雷朝圣咧着大嘴一笑:“大帅放心,沙贼若敢攻阿拉坡,末将保证招待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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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崇祯二十年十月二十日,阿拉坡战役打响。
随着沙定洲中军大斾的调度,十八万各族联军出现在了阿拉坡下。
大兵头、蒙自土司李日芳,领着蒙自土司李日森、李世璠、李进屏的一万蒙自土兵冲在最前面。
攻下蒙化府后,听说王朔屠了大理,李日芳也不甘示弱,屠了蒙化。杀人杀红了眼的李日芳,主动向沙定洲请命,担当此战先锋。
蒙自,位于沙定洲老巢、王弄山附近。诸部土司中,李日芳是沙定洲亲信中的亲信。其部一万倮倮兵,素称骁勇。
“儿郎们,吾已向总府大人请命,打下泸西,不封刀!”李日芳激励部下。
听了此言,一万蒙自虎狼士气大振。
“罗罗!”(彝语,虎)
“罗罗!”
“罗罗!”
一队一队的倮倮兵,嘴里呼喊着“虎!”“虎!”“虎!”,冲向阿拉坡。
见冲锋的倮倮兵虽然精锐,数量却不多。史其文知道来的不是沙定洲的主力,未让大将军炮和千斤佛朗机炮开火,只是让虎蹲炮做好准备。
倮刀、倮枪闪亮,倮倮兵登上了山。
忽然,“呯!”的一声,一名倮倮兵掀上了天。
“轰!”“轰!”“轰!”
明军埋设的炸炮发威了,将一个又一个倮倮兵掀翻、炸残、炸死。
地雷这种武器,主要用于对付北方的八旗兵,在云南使用得少。倮倮兵主要来自云南的各座大山,从没见过这种东西。他们见跑着跑着,脚底忽然爆炸,中者血肉横飞,无不震恐。
倮倮兵打仗不怕死,即使受伤,依然敢战。可唯独一样,迷信鬼神。
他们不惧生死,却惧鬼神。
“不好了,明军请来了天兵!不能挡!”
“快跑,明军有邪法!”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打仗从来不怕死的倮倮勇士,居然逃跑了。
他们不听号令,向后逃窜。
“混帐!尔等还配做倮族勇士吗?”
李日芳的弟弟李日森,连杀几十人,才稳住局面。
“璠儿,屏儿,汝二人带队给吾冲!”
李日芳命令自己的子侄,李世璠、李进屏,带队攻山。
“虎!”
“虎!”
“虎!”
李世璠左手持藤牌,右手持刀,冲上山去;李进屏拿着铁棍,紧随其后。
见两位少头人亲自攻山,倮倮兵士气稍振,跟着攻山。
明军阵前的虎蹲炮开火了,硝烟滚滚,炸得倮倮兵人仰马翻。
好不容易逼近山顶,明军的弓箭、火铳开始发威,将一个个土兵射倒。
史其文之子、前营游击史孝忠,戴上铁板指,取下牛角硬弓,左手搭箭,右手拉弦,眯着眼,瞄准攻山的一名红衣小将。
“嗖”的一箭,快如闪电。
正在指挥攻山的少土司李世璠,捂着咽喉,猛然栽倒,头上的“英雄结”跌落。
“璠儿!”
在后方督战的李日芳,老泪纵横。
蒙自土兵败了,往山下退。
见蒙自兵退了,山上明军一方的宁州土司禄晃,领着宁州兵居高而下,追杀蒙自兵。
“虎!”
“虎!”
“虎!”
宁州兵杀蒙自兵杀得狠,他们要报仇雪恨。
当年倮倮族三雄鼎立,宁州禄氏、王弄沙氏、阿迷普氏,互相攻伐。宁州禄氏因为有太祖赐姓,稳压另外两家一筹,是倮倮族公认的领袖。
蒙自李氏,本是宁州禄氏部将,却背叛禄氏投奔了王弄沙氏。
天启元年,李日森的父亲李辅舜,投奔沙定洲的父亲沙源,引沙源攻打宁州土司禄重,导致禄重兵败逃回宁州旬尾土城。此战后,宁州禄氏衰败,丧失了倮倮族领袖地位。而李辅舜,却在沙源的支持下,占据了本属禄氏的蒙自地区。
所以,在宁州兵眼里,蒙自兵是叛逆。禄晃一直追杀李日森至山脚方还。
首战失利,因为没见过地雷,沙军中到处流传着“明军有天兵相助”、“山上被明军施了邪法”的谣言。一时士气大沮,沙定洲忧心忡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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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府,这样可不行,得想办法啊!”
沙定洲的头号智囊、万美人的妹夫汤嘉宾来找沙定洲。
沙定洲知道这个连襟一向足智多谋,忙向他问计:“汤总管可有什么好办法?”
汤嘉宾道:“吾思得一策。这阿拉湖水势平坦,湖边有峡谷通明军后方。可令儿郎们扎竹筏,渡湖上岸,穿峡谷,偷袭明军”。
沙定洲找来了武定土司奢卓和盘江土司岑继鲁,令二人引兵五千,乘竹筏渡湖,偷袭明军。
此二人皆和大明朝有矛盾。
武定土司奢卓,乃是永宁奢氏的残余势力。天启年间,永宁宣抚司土司奢崇明在重庆发动叛乱,建立大梁国,史称“奢安之乱”。四川永宁奢氏被镇压后,云南武定奢氏,因为离得远,幸存。
盘江土司岑继鲁,乃是泗城岑氏在云南的分枝。历史上曾经降清,引清军渡盘江击李定国。
听说沙定洲让自己渡湖偷袭明军,二人欣然领命。
美丽的阿拉湖碧波粼粼。湖光山色之间,一条条竹筏湖中穿梭,倮僮二族的土兵们用长竹竿撑竹筏,速度飞快。卯时撑筏,辰时便到。
小小竹筏靠了岸,一队队的土兵上岸列队。前面是头戴“英雄结”,身穿皮甲或羊皮袄的奢卓部;后面是身穿竹甲或黎桶(僮族的一种短衫)的岑继鲁部。
奢崇二将不知道,他们还没靠岸,湖边的森林里就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他们。宁海伯贺九义,带着张国用、赵得胜二将和五千人马,奉史其文之命,已经埋伏在森林中多时,专防土兵渡河偷袭。
“宁海伯,有土兵渡湖了,是否杀出去?”
张囯用、赵得胜急不可耐。
贺九义端着千里镜,望了望:“不着急,现在杀出去,他们坐竹筏逃了。等他们全部上岸,进了峡谷,再围歼他们”。
一队队的土兵,鱼贯而入进入了峡谷,打算穿越峡谷,偷袭明军后方。
他们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料进入了明军陷阱。
“杀!”
四下里伏兵杀出。一块块礌石、滚木从山岭上抛下,火炮、弓矢、铳弹,雨点般落入土兵中。
峡谷狭窄,躲闪不及,奢卓当场被霰弹炸死。岑继鲁刚逃到谷口,被等待多时的张囯用一刀枭了脑袋。
五千土兵,全军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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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袭失败了,沙定洲咬了咬牙,决心硬攻。
他恨恨地想:“吾十八万大军,用人堆也能堆死明军”。
在阵阵排山倒海般的虎啸声中,一队队的倮族虎狼开始攻山。
大山里长大的罗罗,登山的速度很快。一个接一个,弯着腰,举着藤牌,密密麻麻地往山上冲。
山坡上明军主帅史其文一看,笑道:“沙贼拼命了!”
中军号旗挥舞,山上的三千斤大将军炮、千斤佛朗机炮不再隐藏,开始轰击沙军,阵前的虎蹲炮也凶猛地射出霰弹。
明军千斤佛朗机炮射出的开花弹,给了沙军极大的伤亡。一颗颗炮弹在沙军中爆炸,带走一条条人命。
大将军炮重达二十斤的实心弹,在沙军后方肆虐,这种炮弹,号称一炮糜烂千里。有几颗甚至落在了沙定洲马前。
倮族之狼,被激发了凶性。
他下令中军大斾前移,亲自去阵前督战。
总府大人亲临,倮倮兵士气大振。
他们口中呼喊着“罗罗”(虎),不顾生死的往山上冲。
铁志虎、王朔、陈长寿、李日森、李成林、秦祖根诸将杀红了眼,亲自冲山。
八寨土司李成林,手持双刀,奋勇登山。
“儿郎们,跟我冲!”
“轰!”
一发霰弹,李成林身上多了几十个伤口。他不敢置信地看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垂下头,倒地。
牛羊土司依德功,是沙定洲的心腹。他见总府大人亲临,如同打了鸡血一样振奋。一下子冲到明军阵前,砍倒了几个明军。
一发流弹射来,依德功停顿了一下,钢刀飞出,生命流逝。
见倮倮兵已经冲到阵前,双方开始了白刃战。
史其文急令雷朝圣,放“震天雷”。
“震天雷”也叫作“霹雷火球”,用薄瓷罐装载铁钱、火药,裹竹为球,球外加药。
使用时只需用烧红的烙锥引燃后用“炮”掷向敌人。
后方的明军用抛石机,点燃“震天雷”,抛向沙军;前方的明军,干脆点燃引线,直接往山下扔。
这种古代的手榴弹,“球开,声如霹雷”,不仅爆炸时的碎瓷片能使敌人受重伤,巨大的声响也让敌人胆寒。
随着一枚枚“震天雷”落入沙军中,阿拉坡上响起了阵阵“轰隆隆”的雷鸣。
沙军的锐气泄了,缓缓后退。
山顶上的史其文,仔细观察了一下,觉得差不多了,发信号令埋伏在铁笼山的李定国出击。
见到史其文信号,定虏侯李定囯的部队从铁笼山列阵缓缓杀出,逼近沙军后,开始加速。
如一股洪流,凶猛地撞击沙军侧翼。
“杀!”
一身白盔白甲的李定囯,如下山猛虎,冲杀在前,亮银枪的枪缨,绽满了鲜血,红色血雨洒下,和跨下的枣红马融为一体。
在这位杀神面前,凶狠的倮倮兵,也抵挡不住,开始崩溃。
沙军侧翼的新兴土司王耀祖,见势不妙,领亲兵来战李定国。
李定国手起枪落,一枪刺中王耀祖前胸。
一杆亮银枪,状若游龙,在敌阵中往来冲杀。杀散王耀祖部,李定国又杀至倘甸土司叶向阳部。土司叶向阳、土舍(土司属官)叶正昌双战李定国。
“来将何名?”
“延安李定国”。
白袍被鲜血染红,阳光照耀下,闪烁着点点红霞。
亮银枪,沉稳敏捷,犹如蓄满了势的白蟒。三人大战了十几个回合,二将胆怯手软,渐渐招架不住。李定囯一枪一个,挑死叶正昌,刺叶向阳于马下。
此战,李定国部杀死土司三人、土舍十三人,威震敌胆。
见李定国逼近自己中军,沙定洲魂胆俱裂。
“总府大人速领兵后撤,吾二人来挡明军”。
嶍峨土司王扬祖、王弄,领本部精兵五千,来挡李定囯。此二人部下皆是沙军精锐,勉强挡住李定国。
沙定洲见状,急忙下令全军后撤。
山上的史其文见李定国杀到,下令全军突击。
明军居高临下,从山上直扑沙军。倮倮兵虽然勇敢,但军心已乱,挡不住两路大军。大败后退,嶍峨土司王扬祖、王弄,法土土司龙沈氏殁于阵中。
明军追杀三十里方停。
沙定洲不敢再战,领残兵撤往河阳死守。
是役,沙军折损七万余人,伤筋动骨。
明军趁势逼近河阳,大有一举下昆明之势。
阿拉坡上血光寒,
不破楼兰誓不还。
可怜十万良家子,
孤魂遥望大倮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