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军大将李占春、于大海秘密归降后,陈邦彦的三万多大军(包括收编的马应试降军),一路未遇阻挡,顺利通过重庆、长寿,来到石砫,与马祥麟会合。
陈邦彦第一件事就是探望秦老太君,老太君已处于昏迷状态。
“瑞征,汝不要过于悲伤,老太君的病会好起来的”。
陈邦彦劝着马祥麟:“瑞征,吾欲在近日与伪楚王决战”。
“抚台,娘昏迷前说过,紧守关隘,待敌粮尽时,击之”。
“此一时,彼一时。瑞征放心,吾已有万全之策,到时候会有奇兵出现”。
“奇兵?”
“天机不可泄露。仗打起来,汝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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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国,景可勤、陈琳降了,呼九思走了,吾军军心不穏。不如返还天子城,择日再战”。
朱容藩任命的四川总督程正典献策。
朱容藩叹了口气:“程卿,孤亦知道军心不穏。可粮食不多了,回天子城亦是粮尽兵散的下场。不如趁着现在还有一战之力,和敌决战”。
程正典皱着眉头:“监囯,得想个办法,提振士气”。
朱容藩沉吟道:“孤已有计”。
次日,朱容藩召众将议事。忽报,有呼九思部将,自称王武的求见。
“呼将军?他不是投袁韬去了吗?难道又回心转意投本王了?快,让那个王武进来”。
王武一进大帐,就当着朱容藩和诸将的面,嚎啕大哭。
“监国、诸位将军,为我家呼将军报仇啊!”
朱容藩诧异地问:“到底怎么回事?呼将军不是投了袁韬吗?王武,汝别急,慢慢说”。
“监囯,呼将军带我们投‘争天王’袁头领,伪监囯靖王任命的四川巡抚陈邦彦,十分高兴,设宴款待我们。说什么,迷途知返、善莫大焉。孰料,宴无好宴。酒喝了一半,一群刀斧手闯入大帐,将呼将军砍成肉酱。他还派兵包围了军营,将一万弟兄屠戮干净。末将恰好有事,不在营中,才逃得此劫。那陈邦彦还说??”
“说什么?”
“陈邦彦说,我们楚军,皆是些土匪大盗,等打赢了这一仗,他要把我们全部杀光,以绝四川匪患”。
“什么,陈贼如此狠毒?”
“他娘的,不给老子活路,老子跟他拼了!”
“想杀老子!老子先宰了他!”
楚军诸将,多是流贼出身,闻此言大怒。纷纷请战。本来有些人,还抱着打不赢就降的念头,一听投降也是死,只有豁出命去拼了。
程正典暗暗佩服:“监囯这一招高明啊!”
朱容藩见军心可用,遂向靖军下战书,约定明日决战。陈邦彦答应了。
他以三谭部为前营;杨秉胤部为左营;白蛟龙部为右营;刘惟明、杨朝柱为中营;李占春、于大海为后营。让将士饱餐战饭,准备决战。
最可怜的是戏精王武,刚领完赏,就被偷偷灭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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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初升,红如烈火,沉寂数日的石砫,迎来了惊天动地的一战。
楚军十余万,靖军四万余。双方都打着大明的旗帜,穿着红色的战袄,犹如秋色中的枫林,火红火红。区别只在于,楚军的旌旗,除了“明”字旗外,还打有“楚”字旗;靖军这边,除了“明”字旗,还打有“靖”字旗。
一声声嘹亮劲急的号角,楚军大军出动了。铺天盖地的人潮,密密麻麻,无边无际。
“杀!”
随着战鼓,每走三步,楚军便齐声喊“杀!”
杀声震天,威势惊人。
汝要战,吾便战。
靖军的鼓声号角也响了起来,纛旗在风中猎猎招展。
一列列靖兵,迈着整齐的步伐,威猛若山岳,整齐似松林。
从容不迫地向前推进,每跨三步,亦大喊一声:“杀!”。
除了步兵,双方的骑兵都不多,在侧翼,互相袭扰。
先是箭矢、铳弹互射。
缓缓地,两支大军排山倒海般地相撞,若两只洪荒巨兽在搏斗。
战鼓声仿佛兽吼,响彻在云宵。长矛、投枪、重剑、腰刀,铿锵飞舞。沉闷的喊杀声,让石砫的山谷颤抖。
中央,楚军的谭文、谭诣、谭弘部,迎战马祥麟的白杆兵;左翼,楚军杨秉胤部,迎战靖军东川禄氏的土兵;右翼,楚军白蛟龙部,迎战靖军杨展、侯永锡部。
一方是被逼入绝境的困兽,一方是誓要为朝廷平叛的猎人。没有什么诗情画意,有的只是你死我活。
狰狞的面孔,带血的刀剑,低沉的嚎叫,弥漫的烟尘,一幕幕,在群山间,经久不绝。
楚军大将杨秉胤,打出了真火,听说陈邦彦要把楚军当做土匪,全部杀掉,他就起了拼命之心。
谁不知道他杨大土匪是摇黄十三家,赫赫有名的“二哨”。
汝要斩尽杀绝,老子先斩了汝!
杨秉胤拿着长柄大刀,亲自冲锋。
东川土司禄万兆的大儿子禄永升、二儿子禄永邦双战杨秉胤。
大贼一旦拼了命,可不好惹。
刷,刷,刷,一刀快似一刀。
禄永升躲闪不及,被一刀劈成两半。
“大哥!”
禄永邦目眦欲裂,双眼血红,挺斧来砍。
杨秉胤马上一侧身,灵活地将刀右手换左手,横刀一挥,禄永邦收不住势,人头落地。
“阿大!阿二!”
禄万兆发疯了,领着禄永高、禄永明、禄永厚,冲向杨秉胤。
陈邦彦见自己的左翼有点支持不住,瞅了一眼四川行都司派来的百户严思忠。
一开始,陈邦彦见那么大的四川行都司只派了一千卫所兵,十分生气。后来见严思忠部和其他卫所兵不同,十分强悍,又转怒为喜。
原来四川行都司,靠近朵甘都司(西藏的一部分。朵甘都司、奴儿干都司、乌斯藏都司、哈密等卫,属于羁縻性质的司、卫),经常和当地的土司发生冲突。因为经常平叛、小仗不断,所以行都司的卫所兵还是能战的。
“严百户,本抚命汝部驰援左翼,可有把握坚持住?”
“抚台放心,有末将在,贼军休想从左翼突破”。
严思忠率一千部下,赶往左翼。禄万兆得了援兵、战线渐渐稳定下来。
右翼楚军总兵白蛟龙,也打出了凶性。
当土匪时,他有个匪号“震天王”,就冲这绰号,落在那号称要杀尽土匪的陈邦彦手上,能有个好?
陈邦彦啊陈邦彦,想要咱的命,先问问咱手上这把大斧!
白蛟龙把甲一脱,光着膀子,拎着一把开山斧,杀向靖军。白色的战马,白色的皮肤,还有一把银光闪闪的斧子,远远望去,真得是一条白蛟龙。
见白蛟龙来的凶,杨展、侯永锡,急忙收缩,列圆阵死守。
白蛟龙虽然凶悍,一时也破不了靖军的军阵。
两翼是楚军攻靖军,中央却是靖军攻楚军。
石砫白杆兵的锥阵,利攻不利守,所以一贯是以攻代守。
马祥麟、秦翼明、秦佐明、秦祚明、马万年、马万春,杀向楚军中央。谭文、谭诣、谭弘,拼死抵抗。
楚军的中央军阵很厚,三谭的后面还跟着杨朝柱部、刘惟明部。
白杆兵锥阵的五波攻击结束,依然冲不垮楚军。
陈邦彦怕马祥麟突得太前,派陈豹率部接应。
陈豹部只有八百精锐,其他五千是收编的马应试降军,战力不高。
双方僵持在一起,杀得难解难分。
仗一打就是三个时辰,仍未分出胜负。
马祥麟有些焦急:“陈抚台不是说会有奇兵吗?奇兵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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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军中军旗鼓彭亮,来到了后营李占春、于大海部。
“监国军令,命二位将军去左翼,配合杨秉胤将军,打垮靖军左翼”。
二将一笑:“莫急,先让吾等换了旗子再说”。
“换旗?”
彭亮一楞,只见二将部下,正在将“楚”字旗扯下,换上“靖”字旗。
彭亮大惊欲逃,于大海钢刀一挥,人头落地。
二将易完帜,毫不迟疑,直接攻入楚军中军。
突然受到来自自家军阵后面的打击,楚军打懵了,军心大乱,一片狼藉。
“监国快走,末将缠住这两个叛逆”。
“逼反王”刘惟明领兵迎住李占春、于大海。二将都是四川明军中出了名的猛将,刘惟明不是对手,战不多时,被李占春一刀削了脑袋。
朱容藩急忙下令撤退。
于大海追上楚军大旗手,一刀砍断中军大旆。
兵败如山倒,楚军师溃三十里。大将刘惟明、谭诣、谭弘阵亡,白蛟龙被俘,杨秉胤撤至澧都,朱容藩引败兵撒至忠州,身边只余三千人。正在凄惶,又有谭文、杨朝柱各领数千残兵会合。
靖军斩首两万,俘敌五万。
陈邦彦从俘虏中精选两万精壮,编入巡抚标营,以陈豹为标营副将,严思忠为标营参将。其余三万俘虏,发往涪州屯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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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囯,吾军已无力再战,赶紧撤到天子城防守吧。那里地势险要,可挡靖军”,程正典劝朱容藩放弃忠州,去天子城。
朱容藩长叹一声:“杨秉胤将军还未到,再等等吧!”
靖军中军大帐,陈邦彦喝令将白蛟龙押上来。
“本抚在军中,见汝之厮颇为骁勇。伪楚王给了汝什么好处?汝这么拼命?”
“汝不是说吾楚军皆是土匪,要屠尽吾楚军嘛?老子不拼命,难道等汝来砍?”
陈邦彦错愕:“吾什么时候说过要尽屠楚军了?”
“呼九思将军归降了汝,汝不是把他和他的部下全杀了?”
此言一出,大帐内一片哄笑。
陈邦彦忍俊不禁:“汝这蠢才,上了伪楚王的大当了。呼九思将军,活得好好的,现在已是大明的参将,屠军一事,从何说起?汝若不信,吾可令呼将军与汝相见”。
白蛟龙不由懊恼,大吼道:“监国啊监囯,吾对汝忠心耿耿,汝怎可诓骗吾老白?”
“白将军,汝可愿降?”
“末将愿降,末将还愿替抚台招降杨秉胤”。
摇黄十三家中,“震天王”白蛟龙和“二哨”杨秉胤是铁哥们。
在白蛟龙劝说下,杨秉胤在澧都归降。
朱容藩闻杨秉胤降了靖军,大惊,连夜逃回天子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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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城,孤峰突起,四方悬岩峭立如壁,仅寨门一线可通。因城天生而成,故又称天生城、天字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自古为兵家必争之要塞。
朱容藩监囯后,改其名为天子城。
地势虽险,可楚军新败,仅剩万余。即使将原城中守军和城内丁壮编入,也不过两万余人马。更惨的是,战败后,军粮丢了个精光,城中缺粮。
陈邦彦的大军来了。他不着急,已布下天罗地网。
“监囯,事急矣!吾二人愿出城和靖军决死一战”,谭文、杨朝柱欲做最后一搏。
朱容藩凄然道:“那么多大将都叛孤而去。二卿何不献孤之头以求生?孤决无怨言”。
谭文大怒:“监国,您是太祖血脉,那靖江王不过是旁枝亲王。吾誓保监囯,绝无二心!”
杨朝柱大笑:“咱老杨不懂啥大道理,监国对咱老杨好,此刻正是报答监国的时候”。
二将领残兵,向靖军发起了最后冲锋。
大败,谭文被火铳射中而亡,杨朝柱被陈豹砸碎了脑袋。
靖军趁势入城,朱容藩率少数亲卫逃往云阳。
追兵甚急,亲卫走散,渐渐地只剩朱容藩一人。
他慌不择路,逃往山区。忽然马蹄声声,追兵又至。
只得跳入泥潭躲藏。好不容易,追兵去远,爬出泥潭,身上已是又脏又臭。
忽见,山腰间有一土舍。
朱容藩大喜,藏入土舍,躲到主人家的稻草垛中,打算休息一夜,明日再逃。
主人家的狗不答应,狂吠。
山民闻声出房,见到朱容藩。
“尔是何人?私闯吾宅?”
“吾乃大明楚王朱容藩,壮士若肯助孤出险地,孤封壮士为囯公”。
山民大喜:“今日吾进城,见陈巡抚告示,献尔之头,赏银千两。此天赐富贵于吾也”。
不由分说,举起柴刀,一刀将朱容藩砍倒。又剁其头。柴刀钝,剁不断。遂取锯子锯之。
山民献头,得银千两而归。
可怜一代豪杰、楚王朱容藩,死于一无名山野蛮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