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迷州》
磴曲盘难尽,边诈州着阿迷。
一丸天罅小,连笮瀑痕低。
榻依琴室,斋钟彻鹤栖。
松滋旧图画,感触故山蹊。
阿迷州,本名阿宁,是少数民族酋长名,后讹为阿迷(《方舆纪要》卷115阿迷州:《志》云:阿宁,古蛮名,今讹为阿迷)。
从元朝起,阿迷州就是老普家的领地。元末时,老普家的老祖宗普和宁归顺了太祖朱元璋,被授为土知州。
父传子、子传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一直传到普名声。普名声死后,阿迷州成了普名声之妻万彩莲的领地。万彩莲改嫁沙定洲,遂成了沙定洲的心腹之地。
此刻,阿迷州东北角的东山口,正在爆发着激战。
沙定洲部下大兵头杨嘉方,领着倮倮兵,攻打着占据山头的明军贺九义、龙在田部。
双方各有万余人马,明军占据地利,杨嘉方久攻不下。
正在焦灼,沙定洲领着铁志虎、张长寿、李日芳、李日森诸将到了。
他带来了六万王弄、阿迷的子弟兵。
“杨兵头,山上有多少明军?”
沙定洲问杨嘉方。
“禀总府,山上大约有万余明军。数量虽不多,却占据险要,末将几次攻山,都被打了下来”。
沙定洲大怒:“明日吾亲自攻山,誓要攻下东山口”。
“龙都督(龙在田是大明都督同知),沙贼亲至,吾军兵少。不如后撤至维摩州,以避其锋。等吾军主力到了,再合歼沙贼”。
宁海伯贺九义跟龙在田商议。
不料龙在田却不同意:“万万不可!现在吾军主力正在攻打通海。吾等一退,沙贼必回援通海。吾等坚持得越久,越能拖住沙贼,为主力攻取阿迷、王弄,争取时间”。
“可是,吾军兵少,坚守东山口,会让自己陷于险地啊!”
龙在田一哂:“怎么,宁海伯怕了?”
贺九义脸胀得通红:“吾少年从军,杀人无数,不知道什么是怕!龙都督既然要战,吾奉陪。汝守西峰、吾守东峰”。
沙定洲来至山下,问杨嘉方:“明军东、西二峰主将是谁?”
“西峰是石屏龙在田,东峰是贺九义”。
“龙在田?”
沙定洲大怒,他和龙在田素有仇怨。当初正是这龙在田、禄永命保护着沐天波逃出昆明,让自己迅速统一云南的美梦破灭。
“杨兵头,汝带兵一万,攻打东峰,务必不让贺九义救援龙在田;吾自领六万大军打西峰,不杀龙在田,誓不为人!”
惊天地兮泣鬼神!东山口上颂英魂!
西峰上,六万沙军,拼命攻山;五千石屏军死战不退。
贺九义三次从东峰冲杀而下,欲援西峰,皆被杨嘉方所阻。
龙在田、龙世荣、龙韬、龙飞扬拼死作战,刀砍卷了刃,用剑;剑断了,用枪刺,用石头砸。
一个又一个沙兵,倒在山坡上;一个又一个石屏勇士,魂归东山口。
五千石屏军,在六万沙军的猛攻下,足足坚守了一个月。
龙在田、龙韬、龙飞扬殁于军中,龙世荣重伤突围,东峰被攻陷了。
贺九义独木难支,率残部撤往维摩州。
“恭喜总府旗开得胜,收复东山口!”
诸将向沙定洲道贺。
沙定洲苦笑,七千忠勇的罗罗,葬送在东山口上,这可皆是阿迷、王弄的子弟兵!
“胜利?再来几次这样的胜利,吾军休矣!”
??
龙在田的牺牲,为明军攻取阿迷州,争取了时间。
“大家都议议,吾军下一步打哪里?是打建水还是阿迷?”
平南侯史其文,招集李定国、靳统武、龙上登、禄晃等将领商议。
“大帅,吾军士气正高,应直取阿迷”,诸将都欲直捣沙定洲老巢阿迷州。
唯李定囯沉思不语。
“鸿远,汝怎么看?”
“大帅。沙贼在老巢阿迷,还留了三万兵马,急切难下。若吾军直捣阿迷,须防建水的沙军攻吾侧后;另外,嶍峨土司王朔,尚未平复,此贼是沙贼的左膀右臂,须防其趁我大军离开之际,偷袭通海”。
“鸿远的意思是先打建水、嶍峨,再攻阿迷?”
“正是”。
史其文拈须一笑:“鸿远用兵,老成持重,便依鸿远之策”。
史其文令大将刘镇国、王爱秀,带着嶍峨土司禄益、陆凉土司资洪,征讨沙定洲心腹、嶍峨溪乌石洞土司王朔;自己带着大军杀向临安府治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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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水城是云南临安府府治,唐朝附庸国南诏所建,原名“惠历”城。“惠历”在古彝语里,是大海的意思,汉语译为建水。
北斗七星高,
哥舒夜带刀。
至今窥牧马,
不敢过临洮。
建水守将李阿楚,在舞刀,好一把金背九丝大环刀。
宝刀出匣,隐隐有龙吟之声。
此刀本是沙定洲的珍藏,前年,李阿楚随沙定洲攻打宁州土司禄永命。李阿楚率部先登,手刃数十人,战后,刀已卷刃。
沙定洲见其刀而叹:“公真虎将也,取吾刀来”。
遂将此刀赠于李阿楚。
红粉送佳人,宝刀赠烈士。
虎背熊腰、一脸虬髯的李阿楚,舞起刀来,端得是矫若惊龙、虎虎生威。
舞完刀,擦了把汗,李阿楚冷冷地道:“把高兵头、宋兵头带进来”。
高阿保、宋国英走了进来。
李阿楚平静地问二人:“二位受总府厚恩,身居高职,先丢宜良、河阳,后丢通海,一败再败,不感到羞愧吗?”
高、宋二人愧不敢言。
“来呀,斩!”
高、李大惊:“李兵头,吾二人是总府亲任的大兵头,未经总府同意,汝怎敢私斩吾等”。
“吾是为二位兵头好。屡战屡败,挫吾沙军兵威,以总府的性子,会饶了汝等吗?与其让总府斩二位之头,不如吾先斩之,再报于总府,说二位是阵亡。如此家人尚可保全,也算尽了朋友之义”。
高阿保、宋囯英一想,是啊,自己一败再败,即使逃回阿迷,总府也很有可能追究自己败军之罪。砍头都是轻的。
二人冷汗淋漓,跪倒在地。
“求李兵头指条活路”。
李阿楚一笑:“总府大人最爱勇士,二位若想活命,唯有戴罪立功”。
“吾二人愿听李兵头调遣”。
李阿楚点点头,此二人可用。又激励道:“吾原先不过是一个奴隶娃子,受总府厚恩,镇守这建水城。现在形势如此危急,吾虽然卑贱,却也敢与明军势不两立。二位出身大族,难道还不如吾一个卑微的小人吗?”
高阿保、宋囯英被激得脸色通红,大声说道:“末将惭愧,愿随李兵头死战”。
原来这李阿楚出自蒙自李氏,祖上犯了罪,被贬为奴隶娃子。
他并不自弃,在柴房里夜读兵书。偶被沙定洲遇见,以之为奇,遂擢其于仆隶之中。
当时,王弄土司是沙定洲之兄沙定海。沙定洲勾搭嫂子万彩莲,赶跑沙定海,夺了王弄土司之位。此事做得极不光彩。王弄山很多寨主、头人不服。李阿楚辅佐沙定洲,一步一步,坐稳了这土司之位。东征西讨,劳苦功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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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阿楚部原有一万罗罗兵,收伏了高阿保、宋国英残部六千人后,有兵马一万六千。
正愁兵力不足,忽报阿迷州主母万彩莲,派枯木土司龙元庆领七千兵马前来助战。
原来万彩莲听闻明军攻打建水,和妹夫汤嘉宾商量后,觉得建水是临安府治,不可不救,遂派龙元庆领兵救援。
“哈哈!龙峒主亲自前来,建水无忧矣!”
李阿楚多了这七千兵马,内心大定。
他不知道,明军也来了援兵。
黔囯公沐天波率兵三千;金沧道杨畏知率兵五千;元江土司那焘领弟那桦、子那涛,率兵一万;景东土司刁勋率兵五千来援。
听说沐天波来了,史其文连忙亲迎。
“黔国公,您怎么来了?”
“沙贼害了吾母、吾妻性命,吾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请大帅成全”。
“唉!有囯公助战,此战必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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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军先锋吴三省率教化土司龙升霄、龙元祚共两万兵马,杀至建水城北。
李阿楚端着千里镜,向城下观望,
旌旗猎猎,浩浩荡荡,横无际涯。
再观明军营寨,壁垒森严、井然有序。
李阿楚心里一凛:明军屡战屡胜,士气正旺;主将又颇知兵,若是让他们在城北站稳脚跟,建水城就危险了。
遂谓诸将:“明军势大,当趁其立足未稳,击之。汝等可愿随吾夜袭敌营?”
诸将皆奋勇应喏。
寒夜森森、晚风习习,李阿楚偷偷打开东门,束马衔枚,绕至城北明军营寨前潜伏。
“吾观明军吴三省部,营寨扎得颇有章法,龙升霄、龙元祚的营寨比较杂乱。龙峒主,汝率军打龙升霄;高兵头、宋兵头,汝二人打龙元祚。记住,得胜后不要急着砍杀,要尽量把溃军往吴三省的营寨中赶”。
诸将领命,点上火把,杀向明军营寨。
明军连打胜仗,有些大意。
龙升宵部只是伐木立栅,建了几座了望哨,寨外放了些鹿砦、铁蒺藜而已;龙元祚居然连了望哨都没设;吴三省倒是规规矩钜的立寨设哨,还在营外挖了壕沟,沟外设鹿砦,不过他刚到,时间仓促,壕沟尚未挖完。
“罗罗(虎)!”
高阿保、宋国英冲入龙元祚营寨,大砍大杀。他俩被李阿楚点醒,决心戴罪立功。
龙元祚没设望楼,毫无察觉,措手不及。
高阿保闯入龙军大帐,将来不及披甲的龙元祚,一刀挥成两断。
二人记着李阿楚的军令,驱赶败军冲击吴三省营寨。
“什么人?”
龙元庆部接近龙升宵营寨时,被望楼的哨兵发现了。
龙元庆手一挥,一阵箭矢射去,哨兵栽下楼来。
虽然哨兵发现了敌袭,可是因为没有壕沟阻拦,沙军迅速冲入营寨前,搬走鹿砦、砍倒栅栏。
“罗罗(虎)!”
龙元庆挥舞着铁锤,将惊慌失措的敌人,一个个砸倒。
龙升宵来不及组织有效的抵抗,被龙元庆驱赶至吴三省营寨。
吴三省营寨前的壕沟,虽然没彻底完工,但依然有效地减缓了沙军的进攻速度。
“敌袭!”
望楼的哨兵拼命地报警。
明军纷纷从营帐内穿出,披甲、执刃。
沙军抬着木板,垫在壕沟上,冲向营寨。
刀、枪、箭矢、火铳,杀作一团。
李阿楚一声虎啸,砍倒栅栏,冲进营寨。
“罗罗!(虎)”
“罗罗!(虎)”
“罗罗!(虎)”
金背九丝大环刀上下挥舞,砍倒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跟着我,杀!”
吴三省指挥部下,在寨内列阵而战,双方战作一团。
忽然,两翼发生骚动。
龙升宵、龙元祚的败兵,被赶了过来。
败兵冲乱了吴三省的军阵,吴三省大败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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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居然敢疏忽大意,丧吾军威。拖出去,斩!”
史其文欲斩吴三省。
“大帅,此战不能全怪吴将军,实是那李阿楚太狡猾!”
“大帅,念在吴将军忠心耿耿,屡立战功的份上,饶他一命吧!”
诸将纷纷求情。
“也罢,看在众将面上,重罪轻罚。拖出去,打二十军棍,带罪立功”。
处置完吴三省,史其文大军直抵建水城。
立好营寨,筑起壁垒,深挖壕沟,等李阿楚来劫营。
不料李阿楚全无动静,史其文暗骂其奸滑。
惨烈的战斗开始。
付出了一千多条人命后,明军填平了建水的护城河。
一轮轮迅猛的火炮,在城墙上凿出坑洞。
一枚大将军炮的炮弹,在李阿楚身边爆炸。二十斤重的实心弹将一名沙兵,砸成肉饼,又高高弹起,砸碎了箭垛。
李阿楚恍如未见,举着千里镜,观察明军。
建水是临安府治,火炮的数量比通海还多,有土炮,也有沙定洲从安南国购买的西夷火炮。
李阿楚命令部下,一炮都不许放。
攻城战打了三天,百余辆吕公车、云梯车、巢车(楼车)、鹅车、冲车被沙军推倒、烧毁,两千名将士倒在建水城下。
史其文动真格的了,他选择西城做主攻方向。因为他发现西城的守军较弱,攻城时明军几次攻上西城。
旆旗挥动,数百辆楯车,掩护着万余名步兵,冲向西城。楯车后还跟着数百辆云梯车、楼车、冲车等各类攻城车。
见明军果然从西城主攻,李阿楚露出了微笑。将旗挥动,西城上的各式火炮开始准备。
这几天,他故意在西城向明军示弱,就是为了引诱明军主攻西城。
史其文堕吾画中矣!
明军逼近城墙,大部进入了火炮射程。
“放!”
将旗挥动,沙军开炮了!
“轰!”
“呯!”
“轰隆!”
各种实心弹、霰弹、开花弹,雨点般射向明军。
史其文大惊:“城上居然有大炮!”
他暗骂李阿楚狡猾。
但现在不是骂人的时候,自己以为城上火炮不多,攻城的阵形排得太密,得赶紧让将士们撤下来。
“撤!”
鸣金收兵后清点人数,短短几轮炮击,居然损失了四千多人。更惨的是,损失了两百多辆各类攻城车。这些东西可不好造。
史其文正在帐内生闷气,李定囯求见。
“大帅,何不仍用地穴爆破之术?”
“敌人吃过亏,必有防备”。
“可以一口气挖十几条地道,末将不信,敌人每一条都能察觉”。
史其文觉得这法子好,一口气挖了十二条地道,每个方向三条,誓要炸塌建水城。
建水城内,李阿楚命人在靠近城墙处,每隔二十丈置一大瓮,使善听者听之。为防止人疲倦,每瓮旁除有一人外,还拴有一条狗。狗的感官比人灵敏,听到声音会吠。
即使这样,李阿楚仍不放心,又在城内遍栽栅栏,在每座城门附近,置刀车三十辆。
“大兵头,有动静”。
听瓮的沙军,听到了明军挖地道的声音。
李阿楚冷笑,立即下令反挖。十二条地道,有三条被烟熏,四条被水灌。最惨的是城南的三条。李阿楚见城南的明军离城远,令勇士沿绳索缒城而下,用铁锹,把城外的地道挖断,封住出口。一百余明军被活活闷死在地道中。
不过,千防万防,地道难防。还是有两条成功了。
“轰隆隆!”
“轰隆隆!”
两声巨响,东城墙晃动了一下,没塌;北城墙炸出了一个大豁口。
“冲!”
“杀!”
明军向豁口冲去。
冲不动,沙军早有准备,推动着刀车,封住了豁口。
刀车是一种守城利器,外有刀刺、体型巨大,需要数十人或百人才能推动,专门用于堵豁口。
沙军在城墙上、在刀车后面,射箭、放铳,将冲上来的明军,一个个射倒。
明军只得后撤,沙军用沙袋封住了豁口。
巧攻不行,那就硬攻。
史其文发了狠劲,他把二十门三千斤大将军炮、六十门千斤佛朗机炮集中起来轰击北城,四面不停地攻城,不让沙军休息。
“杀!”
元江土司那嵩的弟弟那桦,武艺高超,从云梯攀上城墙,挥舞双刀,连杀数敌。
“罗罗!”
李阿楚率亲兵杀到了,金背大环刀很重,一刀崩飞了那桦的刀,又一刀将那桦砍下城墙。
“杀!”
大将吴三省要雪耻,他攀上城墙,连杀十余人。明军纷纷登城,在他身边聚集。
“快,放铳”。
高阿保令铳手放铳。
“呯!呯!呯!”
沉闷的、连绵不断的铳声响起,吴三省成了血葫芦,栽下城墙。
连续折损了几员大将,史其文眼睛红了。
“告诉炮营,给本帅狠狠地轰!人停炮不许停!”
七天七夜,重炮不停地轰击,北城墙轰塌了一大段。
“杀!”
“杀!”
“杀!”
成群结队的明军冲向城墙。
李阿楚杀红了眼,虎啸连连,带着亲卫,杀向登上城的明军。
明军太多了,一排排海浪般涌来。
亲卫们一个个战死,很快只剩李阿楚一人。
“大帅将令,投降免死!”
“投降?”
李阿楚冷冷一笑,举起那把金光闪闪的金背九丝大环刀,杀向明军。
“嗖!嗖!嗖!”
密集的箭雨射来,李阿楚刺猬般倒地。
“罗罗!”
龙元庆怪叫着,双锤不知砸翻了多少登城的明军。
见这厮如此凶狠,登上城的明军大将靳统武,举刀向龙元庆砍去。
“咣当!”
靳统武的雁翔刀险些脱手。
这贼将好大的力气!
龙元庆一锤快似一锤,靳统武骨酥力软,招架不住。
“嗖!”
随后登城的史其文之子、前营游击史孝忠,见靳统武危急,取下牛角硬弓,放了一枝冷箭。一箭射中龙元庆左眼。
“呀!”
龙元庆铁锤落地。
靳统武上前一刺,雁翔刀捅穿了龙元庆腹部,一刀毙命。
高阿保欲突围而出,宁州土司禄晃追至,一矛剌于马下。
明军攻下了建水城,宋囯英领三千残部逃往阿迷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