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州临关附近,一队队骑着战马,头戴狐皮帽,身穿貂皮镶边的氆氇或毛呢楚巴,腰插长刀,佩着护身符和长短枪,背着弓箭的嘉绒武士开始集中。
桑结朋集结了各部四万多战士。
身着扎规(武士服)、手持骑茅的梭磨土司囊索萨迦巴带着四千梭磨土兵走在最前面。
梭摩土司、杂谷土司的祖先都是唐代吐蕃大将悉坦谋。两家血脉相通,在嘉绒八部中以敢战闻名。
十八岁的囊索萨迦巴,骑在战马上,年轻英俊的脸庞,哂得黝黑,却倍显武士英姿勃发的阳刚之美。
他手持一根双血槽矛,在阳光照射下,闪着银光。
嘉绒人是马背上的民族,他们的茅多是粗短、灵活、轻便的骑茅。矛头弧线优美,有四道血槽,尾部还有两个大型飞刃。
讲究实用的嘉绒人,从不在茅上刻观赏性的精美花纹,战斗间隙,将茅往地上一插,既是长茅,又是拴马桩。
“哒!哒!哒!”
嘉绒兵冲破临关,砍开寨门。
囊索萨迦巴拨动手中的骑茅,茅尖向前,刺中了一名明军。迅速地掉转茅身,茅尖向右下斜,让尸体顺着茅尖滑落。
他抽出枪头寻找第二个明军,没找着。
整个临关没有百姓,只有五十名军卒。雅州,经历了张献忠、豪格两次兵灾,渺无人烟。
桑结朋在雅州没抢到什么东西,率领大军又转向天全六番招讨司。在碉口、紫石关一带,遭到了大明天全六番招讨司使高跻泰、副司使杨先柱的拼死抵抗。
天全六番的高氏、杨氏,原先亦是嘉绒八部的一部分。他们归顺大明的时间早,慢慢汉化,成为了大明的忠实臣民。
两年前,张献忠派艾能奇部进军雅州和天全六番,天全土司高跻泰、副司杨之明拼死抵抗,杨之明阵亡,在飞仙关击退了大西军,保住了天全全境,未受荼毒。
“徐将军,汝去接战,试探一下吐蕃人的战力”。
高跻泰令部将徐汉卿出战。
徐汉卿率两千名骑兵杀向嘉绒军。
沃日土司巴必太、长河西鱼通宁远土司沈村,率三千骑对攻。
嘉绒军靠近西藏,骑兵多用藏马;天全军靠近四川,骑兵多用川马。
川马、滇马俱是矮脚马,冲击力比不过藏马。
厮杀了一阵,徐汉卿败退回本阵。
高跻泰眉头一皱,下令紧闭城门。
嘉绒军攻不破碉口,只得在城外劫掠了一番,转到四川行都司。
在四川行都司,他们攻陷了北山关,将关内外洗劫一空。
行都司都总指挥罗雄、土指挥使安蒙等,赶紧组织军民防守。
四川行都司皆是山,人民贫瘠,嘉绒军所获不多。
桑结朋郁郁不乐,这是他当上首领以来的第一战,本想多抢些战利品,好树立威信。没想到四川残破如此,仅掳掠了两千人口和茶叶、盐巴若干。
这对自己的首领形象是一大打击。
“大首领,四川民生凋弊,没啥可抢的。不如咱们绕道云南的永安府,去丽江府抢一番?丽江木氏富甲天下,当地人都说‘北有皇宫,南有木府’”。
瓦寺土司曲靖伸给桑结朋出了个坏主意。
桑结朋眼睛一亮:“北有皇宫,南有木府?”
浩浩荡荡的嘉绒骑兵,越过云南永宁府,直扑云南丽江。
丽江土知府木懿,一向与邻为善。这些年,他与西藏朵甘都司的赞善王(灵藏附近)关系处得不错,北边没发生过大的战争。
却不料一群强盗从东边,越过永宁府进入了自己的领地。
赞绒骑兵先后攻陷了忠甸、喇普、其宗、岩瓦、临西,大抢了一番,扬长而去。
“啊!”
小金川土司卜儿吉细抱起了一名尖叫的纳西族少女,横放在马背上。
桑结朋哈哈大笑:抢劫这种事让部下做便好,哪有身为结波,亲自去抢的道理?这个卜儿吉细,就像个士兵,没有一点结波的样子。
“传额啊(藏语,我)的将令,撤退!”
“大首领,这丽江如此富裕,儿郎们正抢得高兴。怎么就撤了?”
众土司舍不得走。
桑结朋眼一瞪:“切让措(你们)真把自己当强盗了?额让措(我们)来此是为了逼迫大明朝重开茶马市,可不是为了抢劫。折腾得太狠,没了缓冲余地,可就愚蠢了”。
将令一下,嘉绒骑兵呼啸着跑得干干净净。
此行收获不菲,掳掠了万余人口,还有数不清的金银珠宝、茶叶盐巴。
桑结朋分完赃,又遣使至朱亨嘉处,请求重开茶马市。
丽江土知府木懿,率着两万木氏土兵,去追强盗,没追上。
他心疼得快哭了,这一次,损失巨大!
“吾要给监国靖王上疏,请朝廷派天兵,征讨嘉绒贼!”
??
“啪!”
四川巡抚陈邦彦,气得摔碎了茶盅,急匆匆去找四川总督樊一蘅。
樊一蘅明知故问:“令野何事动怒?”
“樊公,四川巡都司送来的两份公文,您看了吗?”
“令野是指威龙州白氏叛乱和嘉绒骑兵劫掠的事啊,老夫已阅”。
“崇祯十六年,四川行都司威龙土司白启升联合土舍白马、白朝凤等,与会川土官勾结,叛我大明称王。一个小小的土酋,不过数千兵马,居然敢称王!罗雄、安蒙二人,几年都平定不了,真是废物。此次,嘉绒人入寇,此二人又无所作为。吾觉得应派一员大将,入镇行都司,方可保边关无虞”。
樊一蘅沉吟:“可现在叙州兵马不多,只有汝和吾的标营万人,加一些收编的降军而已”。
“吾欲任杨秉胤为四川行都司副将,领兵一万,前往行都司,收拾白氏叛军和嘉绒人”。
“这杨秉胤乃是摇黄十三家土寇出身,将这边关重镇交给他,本督怕他匪性难移啊!”
“樊公放心,吾观杨秉胤乃其心归顺,且已将其部家属安置在泸州,谅他不会再叛。”
“哦,烈马还是得配副缰绳,方是万全之策”。
“可令巡按钱邦芑同往”。
“嗯,有开少看着那杨秉胤,老夫放心了!”
陈邦彦令杨秉胤、钱邦芑二人,率军一万,前往四川行都司,讨伐白氏叛军并威慑嘉绒八部。
临行,特意叮嘱杨秉胤:“杨将军,英雄不问出身,此次替朝廷镇守边关重地,将军一定要珍惜机会呀!”
杨秉胤本以为自己归降后不会再有出头之日,不料居然被委以重任,感激莫名。
“抚台放心,原先摇黄十三家的‘二哨’杨秉胤已经死了,现在只有大明副将杨秉胤”。
杨秉胤来到四川行都司,在米易土司张宏养的帮助下,不到一个月就讨平了横行几年的威龙、会川叛军。斩杀白启升、白马、白朝凤等人。
收拾完叛军,他又转至宁番卫。
土匪出身的杨秉胤,可不知道什么叫忍气吞声。
娘的,汝敢到咱大明的地方来抢劫,咱大明就敢抢回去。
杨秉胤率军洗劫了小金川土司卜儿吉细、瓦寺土司曲靖伸的几个寨子,掠走领民五百户。
桑结朋闻讯大惊:这明军不是在和清囯、沙定洲打仗吗?怎么有力量反击?他害怕事闹大了,影响茶马互市的事。令部下紧守关隘,不可主动出击。
杨秉胤反抢嘉绒八部的事,传到了叙州。
樊一蘅大惊:“吾大明正在和鞑虏、沙定洲交战,绝不可再和吐藩人打仗。这杨秉胤不驻守防地,反而劫掠嘉绒人,善启边衅。误囯呀!”
陈邦彦道:“樊公,嘉绒人先抢的我们。若不反击,让彼小瞧了大明!吾觉得杨将军此次做得不错,既宣了吾大明国威,又把握好了分寸,没大打”。
“唉!就怕传到监国耳朵里,会怪吾等惹事呀!”
陈邦彦一笑:“樊公,您久在四川,不知监国脾性。殿下雄才伟略,从来不怕惹事”。
??
“呯!”
朱亨嘉气得猛拍御案。
“这个陈邦彦,胆大包天,尽给孤惹祸!孤的大军在云南连战连胜,眼看就要讨平沙定洲了。这个时候汝去惹吐蕃人做甚?擅开边衅,大明要是和吐蕃人打起来,不是帮了沙贼的忙吗?”
黄丽嫔抿着小嘴一笑:“殿下,您在骂谁?”
“还能骂谁,陈邦彦呗!孤先前还夸他忠勇,现在看,竖子胆子太大,惹祸精!居然派兵去反击嘉绒八部!不得了,不得了,事情要闹大了!”
“嘻嘻!”
黄婉忍俊不禁。
“婉儿,汝笑什么?”
“妾觉得,这陈抚台的性子跟殿下您真的很像呢!”
朱亨嘉一想,也乐了。
自己当年也这样,胆大包天、胡作非为,自己老爹靖江荣穆王,可没少给自己家法伺候。
还真是,有是君必有是臣!
婉儿真是懂孤,三言两语就让孤消了气。
朱亨嘉一瞧黄婉,生过孩子的黄丽嫔,比以前丰腴了许多,肌肤细腻、滑如凝脂。
“殿下,您在看什么?”
“婉儿真美!”
黄婉的脸红了。
朱亨嘉搂住黄婉,在白玉般的粉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殿下!”
黄丽嫔娇嗔着,粉脸羞成了桃花。
大尾巴狼二话不说,抱着黄婉,往寝宫走去。
??
紫光阁,朱亨嘉召来了关守箴、孙金鼎、何吾驺、苏观生、曾道唯、郑封六位在桂林的大学士咨询西藏的事。
“诸位阁老,此次嘉绒八部遣使,请求孤重开茶马司,孤是准还是不准啊?”
关守箴管着户部,立即开口道:“监国,重设茶马司不仅能和睦与西藏的关系,还能扩大囯家税源,此乃利囯利民的大好事!臣请在雅州的临关、天全六番的碉口、四川行都司的宁番卫、云南永宁府瓦鲁之司、丽江府阿得酋五处,设立茶马司,由户部派员管理”。
曾道唯道:“臣附议,昔太祖、成祖时,在西藏设两司一府,许其朝贡、茶马互市,既保证了和平,又增加了税银,还得到了吾大明紧缺的战马。一举三得呀!”
其余大学士尽皆赞成。
既能安抚边地,又能增加财政收入,还能得到战马。朱亨嘉心里有数了,这是好事。得干!
“诸位阁老,孤对西藏事务,不甚了解,卿等博学多才,帮孤参详一下,我朝是怎么安抚藏地的?”
为了显示自己的学问,大学士们纷纷答话。
“监国,太祖时遵元旧制,元时各土官,悉给旧职。在藏西置俄力斯军民元帅府、藏中置乌斯藏都司、藏东置朵甘都司,分管西藏、青海等地”。
“太祖、成祖时,大明军队可以自由进出西藏,各土司皆向大明进贡,征发战马,吾大明亦开通了八处茶马司,许其贸易”。
“吾大明还利用藏传佛教笼络西藏。永乐、宣德年间封授了大宝法王、大慈法王、大乘法王这“三大法王”和阐化王、护教王、赞善王、辅教王、阐教王五王,还封授了一批大国师、国师及禅师等”。
一听这个,朱亨嘉来了兴趣。
“此三法王、五王,信的是藏传佛教哪一教派?在西藏的什么区域?有领民多少?兵马几何?”
“??”
雅雀无声。
“孤听说现在西藏格鲁教派势大,有两大活佛,达赖、班禅,在西藏的什么区域?”
“??”
亦雅雀无声。
“五世达赖引青海卫拉特蒙古和硕特部的固始汗入了拉萨。这固始汗和鞑虏勾结,乃吾大明劲敌。诸卿说说,卫拉特蒙古有多少部落、人口、兵马?那固始汗是个怎样的人物?”
“??”
又是寂静无声。
朱亨嘉脸沉了下来。好嘛,一个个都是学富五车的堂堂大学士,问起西藏的具体事务,居然一问三不知!
半晌,苏观生羞红了脸,答道:“监囯,自万历四十六年,大明撤销了乌斯藏都司后,就不怎么干预西藏事务。容臣等回去查询史籍,再来回复监囯”。
得,大学士也有不知道的事,朱亨嘉同意了。
“监国,臣保举一人,熟悉西藏事务”,何吾驺道。
“哦,何人?”
“隆武朝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吕大器。此人是四川人,熟知青藏事务。前一阵子,伪楚王朱荣藩谋逆,其替监囯招降了李占春、于大海二将,立有大功!”
何吾驺一说,朱亨嘉立即想起来了。
当初,这吕大器想投奔自己,自己因为后世看史书,说此人喜欢结党营私,而且对归顺的农民军将领特别排斥,所以没重用他。
不由哑然失笑。要说名声臭,还有比马吉翔更臭的吗?自己用马吉翔当锦衣卫指挥佥事,不也搞得有声有色嘛。看来,自己是为历史所误啊!
“何卿,吕大器现人在何处?”
“他替监国劝降了李占春、于大海,正在往西京赶。估计马上就要回桂林了”。
“好,等其回京,立即带来见孤”。
郑封见朱亨嘉心情好转,上前说道:“监国,臣以为此次嘉绒人敢劫掠吾大明,主要是以为大明正在和沙定洲激战,无力打他。臣以为,应该尽快解决沙定洲,以免宵小觑觎”。
朱亨嘉点点头:“郑卿所言甚是,传孤的谕令给史其文,让其迅速剿灭沙定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