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龙安府治平武城,好一座边关坚城!东、南、西三面临涪江,城北紧靠翠屏山。背山面水,易守难攻。
大明宗室、秦王朱存烳曾以此为根基,西取松潘,南望成都,东逼保宁,北攻阶州。大有复兴明祚之势!
惜乎哉!阶州之战,秦王被清将李国翰击败,不甘被俘受辱,纵身跳入了紫水河。
秦王一死,其部群龙无首。
朱化龙、詹天颜二将,秉承秦王遗志,坚持在龙安府、松潘卫一带抗清。
有忠就有奸,秦王的另一些旧部,剑梓的李廷明、唐运会、江油的严希赐,在清四川巡抚李囯英高官厚禄诱惑下,降了清。
这三将,手中的兵马虽不多,但是地理位置却十分重要。
尤其是龙安府的江油县,卡在龙安和成都之间。清军得了江油,往北可打攻龙安,往南可打成都。犹如一根鱼刺,刺在了要害处。
忠臣难得啊!作为穿越者,朱亨嘉最清楚詹天颜、朱化龙二人的忠义。
历史上,詹天颜被吴三桂俘虏,厉声斥骂吴三桂:“豺狼最狠毒了,也不会咬食同类,你反咬同族,豺狼不如”,横眉怒叱,挺立受刃。朱化龙更有一段传说,他被义子陈佳盛出卖,英勇就义。死后成了神,索陈佳盛之命。虽是民间传说,足见人心向背。
朱亨嘉给二人写了封声情并茂的信。
“甲申以来,诸臣死节者有之,甘心侍虏者亦有之。若朱、詹二公,以残破之军,与清虏相搏,洒碧血于松龙,屡遭踬踣而痴心不改者,不忘大明也!孤甚敬之!特赐银万两、甲胄千副、粮五千石。二公若觉孤可辅,则辅之。不可辅,则权作忠贞之慰藉??”
看完这封信,朱化龙和詹天颜久久不语。
“咳”,詹天颜咳了一声,看着朱化龙。
“朱兄,何去何从,您倒是给个意见啊!”
朱化龙苦笑:“按说靖王非太祖嫡脉,鲁王才是正统!可恨严希赐!”
詹天颜明白了,这江油守将严希赐一降清,自己一方的形势就恶劣了。不找棵大树不行!
靖王这人实诚啊!不空手招降,人家还带来了银万两、甲胄千副、粮五千石!
大明崇祯二十三年十月十九日,朱亨嘉任朱化龙为龙安总兵、詹天颜为松潘总兵。
??
“禄副将,我军已至青神,不趁势猛攻,反而搞什么佯攻。岂不有伤士气?”
“是啊,对岸的兵马跟咱们差不多,真打未必不能胜。您下令吧!儿郎们一定打出个样子给您看看!”
镇雄土舍陇贵、乌蒙土舍禄永宁、乌撒土舍安锜,纷纷向东川副将禄万兆请命。
“不成,不成”,禄万兆的头摇得似拨浪鼓,“大帅走之时再三叮嘱,要我们佯攻,只要把武贼主力滞留在青神,就是大功一件”。
李定国走后,禄万兆牢记叮嘱,率一万五千土兵和武大定的一万六千人马对峙,小打小闹,拖住武大定。
白马台匪军大帐,武大定问谋士欧阳直,这明军搞什么鬼?攻又不肯攻,退又不肯退,天天小打小闹的,恶心人。
欧阳直想了想道:“大帅,明日不妨派一些噪门大的军汉,阵前骂阵,激明军出战!”
次日,两军交战,明军又和以前一样,稍微打一下就往大营撤退。
匪军阵前忽然传出一片叫骂声,听声音足有两百人。有人指挥,骂得十分齐整。
“无胆鼠辈,就知道逃命!”
“没卵子的东西,丢先人的脸!”
“这般没种,小妾生的吧?”
最后一骂,气坏了乌撒土舍安锜,他正是乌撒土司的小妾所生。
闻此言直气得七窍生烟,也不顾禄万兆的军令,率军杀向匪军。
“汝这厮勿走,格老子劈了汝!”
镇雄土舍陇贵、乌蒙土舍禄永宁素与安锜交好,见他带头冲杀,也紧随其后。
禄万兆见诸将不听军令,无奈之下,也只好改变军令,下令全军出击。
没法子,他的部下都是些土兵,军纪远运比不上明军主力,想令行禁止,有点难!
一只小蝴蝶扇起了翅膀。
“这才像打仗的样子”,白马台上武大定嘟囔了一句,吼道:“开炮!”
“轰!轰!轰!”
山上匪军的土炮射出了死亡之花。
大炮数量不多,又没有使用开花弹,杀伤力有限,土兵冒着炮火,向山下的匪军军阵冲去。
土兵一万五千人,匪军一万六千人,人数双方差不多。但土兵的装备比匪军差得多,战力也不如匪军。尤其是武大定的八千中军,俱是身经百战的积年老匪,战斗经验极丰富。
刚开始,土兵凭着一膛血勇,尚能和匪军相持。慢慢地,开始招架不住。
见明军气沮,武大定率着身边的五百亲兵,亲自冲锋。
这五百人无一不是杀人如麻的悍匪,一个冲锋就冲乱了明军阵角。
“杀!”
武大定一刀将安锜挥作两断。
安锜的惨死,耗尽了土兵锐气。他们纷纷后撤!
“明军败了!”
“败了!”
“败了!”
匪军狂喊,动摇敌人士气。
战败的声音,似滚雪球般扩大,土军大溃,损兵五千,不得不撤出青神。
打了胜仗,欧阳直却乐不起来。
“大帅,不对劲呀,对面的明军只有万余,明军的主力去哪了?”
武大定也纳闷:“是啊!李定国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两人铺开地图,仔细思索,忽然一同尖叫:“不好,眉州!”
??
高大的眉州城赫然在目。
“唉!千载文化之乡,竟成战场!悲乎哉!”
龚应祯一袭白衣,目中居然含泪。
这眉州乃是三苏的故乡,读书人心中的圣地。龚应祯身为士子中的一员,触景伤情。
李定囯笑骂道:“好了,龚兄,您就别矫情了。等打下了眉州,吾再重修书院便是”。
话音未落,三声炮响。
城里的武国治率军冲杀了出来。
作为武大定的儿子、匪军少主,大家都让着他。二十多岁的武国治,没吃过亏,不知道李定国的厉害,带着五千人,直扑李定国的中军。
李定国冷笑:“就这么点人,也敢攻吾中军?不知死活”。
号旗挥动,亲自率军抵住武囯冶,又令窦名望、陈健左右夹击,匪军大溃。
“少帅,快撤!”
亲兵护着武国治逃回城。
“攻城!”
李定囯下了军令。
“杀!”
明军潮水般冲向眉州城。城里的袁韬、武国治拼死顽抗。
眼看就要攻破眉州城,忽报青神方向出现了匪军援兵。
武大定留了两千兵马守青神,亲自来援眉州。
战争是千变万幻的,至此,双方的战略目标均告失败。
武大定想引诱明军在青神决战,未能实现;李定国想偷袭眉州、围歼武大定,亦未能实现。
糊里糊涂之间,眉州成了双方决战的主战场。
“杀!”
武国治、袁韬从城里杀出,响应武大定。
“杀!”
窦名望、陈健率军迎住。
“弟兄们,随我杀!”
武大定大土匪的狠劲上来,亲自往前突。
李定囯一言不吭,亮出了帅旗,率着两千“老本贼”(李定国的中军精锐名)冲向武大定。
双方从上午打到下午,难分胜负。各自的军阵全乱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战成了几百团。
“杀!杀!杀!”
又一支奇兵突至,靳统武部赶到了眉州。
靳统武是个急性子,很急!
他奉李定国之命,领兵一万,去取蒲江城。一路上日夜兼程。为了节省时间,连饭都不做,顿顿啃干粮,楞是把五天的路程压缩到了三天。
快有快的好处。驻守蒲江城的武国用部五千匪兵,完全没料到明军会来得这么快,只得匆忙应战。
飞快的几道雪亮寒光,武囯用还没反应过来,脑袋就被靳统武给砍了。
“快,抛弃一切辎重,只带七天干粮,全军赶往眉州。去晚了,就捞不到主力打了”,靳统武大吼。
就这样,全歼了武国用后,他又马不停蹄地赶到眉州,成了眉州之役的胜负手。
“哗啦”,靳统武一刀砍倒武大定的帅旗,却找不到匪首的影子。
袁韬、武大定这样的大土匪,对危险有一种本能的直觉,跑起来疾如闪电、快似旋风。
众匪逃到彭山,明军追到彭山;逃到邛州,追到邛州;逃到大邑,追到大邑;一直逃入成都府。
“唉!又让袁、武二贼跑了”,靳统武愤愤不平。
李定国淡淡微笑:“放心吧,他们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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惶惶若丧家之犬,匆匆似漏网之鱼。
袁韬、武大定父子慌不择路地逃入了成都境内,部下仅剩千余人。
人一倒霉,喝凉水都塞牙缝。
谋士欧阳直病倒了。
“大帅,吾不行了,快杀了吾逃命吧”,欧阳直气若游丝。
这是匪帮的老规矩了,凡在逃命途中,有重要人物负伤或病倒,不便带走,必杀之,以免泄露匪帮行踪和机密。
武大定有些不忍,毕竟是跟随自己多年的心腹。
欧阳直笑了:“早死几天、晚死几天,又有何区别?大帅何必有妇人之仁?”
“欧阳兄,得罪了”,武大定一狠心,刀光闪过,欧阳直人头落地。
“快!弟兄们快跟上,到了成都,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武大定和袁韬催促着匪众。
“父亲”,武国治有些担心,“万一那成都总兵林时泰翻脸不认人怎么办?”
武大定却很自信:“放心吧,唇亡齿寒。靖王要削藩,他林时泰跑得掉?这些年,他一直跟咱们做生意,用马匹和兵器换咱们的粮食,来来往往的密信都捏在为父手中。这小子要是敢出卖咱们,咱们就跟靖王说他是咱们的同党,到时候大家一起死。谅这小子也没这个胆”。
见父亲底气这么足,武囯治放下了心。
听说袁韬、武大定来到了自己地盘,成都总兵林时泰出城三十里相迎。
“哎呀,两位兄长,哪阵香风把您二位吹来了?快,快,随吾入城,美酒佳肴都准备好了”。
袁韬、武大定哀叹:“别提了,林贤弟,吾二人的队伍被打散了,走投无路,打算北上降清。还请贤弟看在往日的交情上,让出一条道路。青山不老,绿水长存。将来我二人若是在清国有出头之日,一定重重地报答贤弟”。
林时泰的眼睛骨碌碌一转,和善的肥脸,笑成了一朵花。
“二位兄长说的哪里话,放心吧,在俺的地盘,没人敢动二位兄长。今日,兄长们请随吾进城吃喝休息。明日一早,吾亲自带兵,护送兄长们至魏城。过了魏城便是保宁了。二位兄长日后在清囯那边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小弟我呦”。
“哎呀,贤弟救命之恩,山高海深,吾二人永世不忘!”
“咳!自己弟兄,客气什么?兄长们请!”
“贤弟请!”
“乖乖,这就是蓉城?果然处处都是芙蓉花”。
精神一放松,就有心情赏花观景了,袁韬拉着武大定指指点点,边走边观赏城中的景色。
这座城,花很多,住宅却很少,尤其是城中心的蜀王府,只剩下残砖剩瓦。
这是八大王张献忠的杰作。当年张大王攻下了成都,改蜀王府为西王府。后来兵败撤出,抱着“自己得不到,也不让别人得到”的阴暗心理,一把火烧了蜀王宫。大火蔓延开,烧死城内百姓无数。
城里的住宅虽不多,林时泰的总兵府却很大,乃是城里一位富翁所献,足足九进的大宅子,大小房屋百余所。按说“逾制”了,在太祖年间,脑袋不知要搬家多少回。可这年头,兵荒马乱的,有兵便是草头王,管什么制不制的。
穿过大门,来到前院,再经一花门,走进内院。宴席在内院开始了,足足摆了一百多桌,这是供普通匪兵吃喝的。请匪首吃饭,自然不会在院子里。
林时泰将袁韬、武大定、武国治迎入了内院大厢房,吩咐上菜。
那个丰富!回锅肉、夫妻肺片、蒜泥白肉、樟茶鸭子、醪糟肉、白果炖鸡、麻辣兔头、豆瓣鱼、油烫鹅、烧牛掌、龙须牛肉、羊肉汤、白油豆腐、开水白菜??
“咕咚”,袁韬咽了口唾液。
“咕噜,咕噜”,武大定、武国用的肚子不争气的叫了。
没法子,这段时间一直被明军跟在屁股后面追,连做饭的时间都没有,饿了,喝口水,啃点干粮,许久未闻肉味,情不自禁地馋虫就上来了。
“两位兄长请!”
“贤弟请!”
觥筹交错之间,众人吃喝得不亦乐乎!
匪军少帅武囯治吃得兴起,左手掰着根鸡腿,右手拎着酒壶,毫无吃相、狼吞虎咽。
武大定瞪了武囯治一眼,“犬子无礼,让贤弟见笑了!”
林时泰乐了:“兄长说得哪里话,令郎真性情,不虚伪,吾着实喜爱!来,来,来,满饮此杯”。
又喝了一旬,林时泰见诸人虽有醉意,却不够深。
“叭!叭!”
击掌两声,一队姿容艳丽的舞姬,鱼贯而入,翩翩起舞。
受不了了!真得受不了了!
众匪这段日子,东逃西窜,许久未近女色。一见,个个如饿狼一般,眼冒绿光。
林时泰冷笑,令舞姬坐于众匪身旁,殷勤劝酒。
这如何受得了?众匪一边调戏着舞姬,上下其手;一边被舞姬猛灌着美酒。很快就喝得东倒西歪。
时机差不多了!
林时泰忽然笑道:“二位兄长酒喝得可美吗?”
“美,美,多谢贤弟!”
“谢就不必了,酒喝美了,便上路吧!”
林时泰把酒杯一摔,伏兵四起,将袁韬、武大定、武囯治等人制住,内院的千余匪众,亦被蜂拥而入的军士擒拿,一个都未曾走脱。
袁韬惊问:“贤弟,这是为何?”
“兄长勿怪,小弟欲擒兄长,献给靖王,求个富贵!”
武大定大怒:“奸贼,汝和吾等来往的密信,还在吾手中。汝卖友求荣,自己也别想活!”
“哈哈哈”,林时泰狞笑,“人都死光了,密信又有何用?给我杀!”
一个“杀”字出口,部下抡刀便砍。一会儿工夫,就将袁韬、武大定、武囯治还有千余匪众,杀得干干净净。
“啊!”
雪亮的钢刀砍在武大定的脖子上,武大定向后仰倒。
临死前,他忽然想起自己杀欧阳直时,欧阳直说的那句话:“早死几天、晚死几天,又有何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