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的大海上,一队队战船蹒跚地行驶着,其中最大的那艘福船格外醒目,猎猎的海风中,大明的日月旗迎风招展。
鲁监国朱以海全身甲胄,仗剑而立在甲板上,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殿下,海上风大,您的身子可吹不得风,赶紧回船舱吧”。
一个柔弱的声音传来,正妃陈氏将锦袍披在了朱以海的身上。
朱以海有哮疾(哮喘),这是长年在海上得的毛病,不能吹风。
“唉”,朱以海叹了一口气,紧紧攥着陈氏的柔荑走进船舱。
陈氏的长相很柔弱,削瘦的身躯似乎风一吹就能刮倒。但是朱以海却知道,这是个坚韧无比的女人,总能在自己悲观失望的时候,给予自己勇气。
进了船仓,西宫妃荣氏正逗弄着世子留哥。
看着留哥的小脸,朱以海露出了笑容,这是他的儿子,也是此生最大的慰藉。
朱以海很可怜,一生为复兴大明,失去太多!
崇祯十五年,清军破衮州,元妃周氏自刭、世子朱弘甲,次子朱弘槻失陷。
博洛攻陷浙东,继妃张氏下落不明,叛将张国柱将他的宫眷和几个儿子押往杭州。清廷以此为要挟,要他剃发归降,他痛斥清廷“平夷我陵寝,焚毁我宗庙”,断然拒绝。几个儿子朱弘枬、朱弘椮、朱弘椇、朱弘栋俱遇害。
全家仅剩朱以海一人,他毅然从舟山来到福建抗清。
本以为仅剩自己孤苦伶仃一个人的朱以海,在福建遇到了惊喜。次妃陈氏划着小舢板,从浙江划到福建来寻他。
这个外表柔弱、内心却极坚强的女人,就这样,划了几个月的小船,寻到了自己的夫君。
见了陈氏,朱以海简直不敢相信,抱着她痛哭,当即立为正妃。
后来陈氏给他生了两个女儿,又有了西宫妃荣氏和世子留哥,自己和继妃张氏所生的长女,也嫁给了闽安侯周瑞的儿子周衍昌,这才有了点家的感觉。
小留哥怯生生地问:“母妃,我们这是去哪?”
“普陀山”。
“普陀山好玩吗?”
“留哥儿乖,普陀山是观世音菩萨的道场,去了那里,让菩萨保佑留哥儿长命百岁”。
??
鲁监囯的船队终于抵达了普陀山岛。
朱以海淡淡地下令:“登陆”。
“不可”,一声大吼,礼部尚书吴钟峦挺身而出。
“吴卿,为何不能登陆?”
“礼不可废!您是监国,张名振、王朝先、张煌言皆是您的大臣。天下间只有臣迎君,岂有君迎臣的道理?”
朱以海恍然大悟,使人通知张名振、王朝先、张煌言,自己端坐在船上,等着三人迎接自己。
很快地,礼炮响起,定西侯张名振、平西伯王朝先、兵部右待郎张煌言恭恭敬敬地前来迎接。
朱以海大喜,左手搀着张名振、右手挽着张煌言下了船,来到普陀山小城。
此时的鲁监囯残部有一万多,加上张名振、王朝先、张煌言的一万多部下,在舟山的总兵力不足三万。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各地打着鲁监国旗号的义军仍有??少,驻温州三盘的闽安伯周瑞、平虏伯周鹤芝,有兵马万余;驻守宁波府四明山寨的王翊、王江、冯京第等,有义军三万。加在一起,朱以海的残部依然有六、七万之众。
两万多鲁军聚集在舟山的普陀山、落伽山两个小岛上,很快地粮饷就耗尽了。没有饷,对鲁军来说已经习以为常,鲁监囯的军队一直没有稳定的地盘,经常拿不到军饷。但是没有粮,麻烦就大了。
鲁监囯召集张名振、张煌言、王朝先、阮进、吴钟峦、任廷贵、朱永佑、李向中、徐孚远、李长祥、孙延龄等文武官员商议。
“诸卿,军中粮尽,孤意去绍兴打粮,如何?”
“监国,我军新败,攻伐绍兴未必能胜。还是休养生息为好!”
文武大臣皆不同意。
“可若不伐绍兴,粮饷从哪来?”
户部尚书孙延龄(此人和三藩之乱中的孙延龄重名)开口了:“监国,您何不向靖王委任的浙闽总督何腾蛟借粮?”
兵部侍郎李长祥亦道:“不仅要向他借粮,普陀山、落伽山岛太狭小,难以容纳几万兵马,还要让他划出一个大岛来让我们的兵马驻扎”。
张名振道:“监国,直接向何腾蛟借粮借岛,其未必肯应。您可先遣人责其不敬亲王之罪,然后再向其索粮索岛”。
“嗯,张卿此言甚善”。
??
舟山城总督府,浙闽总督何腾蛟正在请浙江巡抚张肯堂一起品茶。
茶是好茶,普陀山佛茶,又名普陀山云雾茶。
这两位,一个五十八岁、一个五十六岁,皆是朱亨嘉的元老重臣。
人一上了年纪,无论做什么,包括品茶,皆是不紧不慢,淡定从容。
何腾蛟见张肯堂轻轻呷了一口,便微笑着问他:“载宁,此茶如何?”
张肯堂,字载宁,乃是天启五年的进士,对茶道极有研究,叹道:“妙极!色泽翠绿微黄,茶汤明净清澄,香气清馥,滋味隽永,爽口宜人啊!”
何腾蛟亦是懂茶之人,闻此言顿时引为知己,“此茶只在普陀山上才有,前段日子,一浙商送了吾五斤,载宁既是喜欢,拿两斤走”。
张肯堂急忙推辞:“云从,这可使不得,君子不夺人之美!”
何腾蛟一笑:“孟子曰,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载宁不收,吾可要怒了!”
见他这么说,张肯堂只好收下。
二人正聊得开心,忽报鲁监国使户部尚书孙延龄、兵部侍郎李长祥前来。
“载宁,汝猜鲁藩使这二人来,所为何事?”
张肯堂想了想道:“鲁藩势穷日蹙,必是来借粮的”。
按后世的说法,张肯堂是学霸,三十岁左右就中了进士,何腾蛟则资质平庸,三十岁才中了个举人。论读书能力,张肯堂甩何腾蛟几条街,可要论权谋机变,何总督比张巡抚可强得太多了。
何腾蛟闻言,大笑道:“载宁谬矣!吾猜鲁藩必是遣这两人来责怪咱们不去拜见他,不敬藩王,这个罪可不小。哈哈哈!”
张肯堂一楞:“不会吧?鲁藩现在寄人篱下,有求于咱们,还敢如此拿腔拿势?”
何腾蛟又是一阵大笑:“载宁有所不知,这鲁藩乃是太祖的十世孙,天潢贵胄。直接向咱们借粮多没面子,所以得先派人来训斥咱们一番,再借粮。这个就是民间所说的,驴倒了架子可不能倒!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