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壮乱须白,金疮蠹百骸。
旌旗犹入梦,歌舞不开怀。
燕雀来鹰架,尘埃满箭靫。
自夸勋业重,开府是官阶。
有的人年轻,却已经老了;有的人老了,却依然年轻。爱新觉罗·巴布泰六十了,可是却孔武有力,能砍人。
他本来可以躲在镇国公府养老,“燕雀来鹰架,尘埃满箭靫”,可是却被多尔衮忽悠着来到了湖广。没法子,只要心中有执念,就容易被人差使。
巴布泰的执念就是封王。那济尔哈朗不过是太祖从子,都能封亲王。吾乃太祖亲子,凭什么不能封王?
封建王朝讲出身。巴布泰吃亏吃在母亲地位低,生母是庶妃,因此,虽是太祖努尔哈赤第九子,到现在也只是个镇国公,位于宗室第五等。亲王、郡王比不了,地位还在固山贝子之下。
不服!
想封王,便只有打仗。因此一大把年纪了,多尔衮一句“封王”的画饼,就屁颠颠地来到了湖广。王还没封成,多尔衮却薨了。
仗一打起来,巴布泰叫苦不迭,后悔从京城来这里?浑水。自己手中的兵力少,而且襄阳的尚可喜还不怎么听调令。明军先后攻下了大半个湖广,把他压缩在黄州、德安一带。
不过,巴布泰毕竟是打了四十多年仗的满洲老将,临危不惧。
武昌失守后,他一边令水师总兵梁标相沿长江日夜巡视;一边和湖广总督罗绣锦、觉罗郎球诸将死守黄州、德安;又令长子噶布喇和总兵郑四维,清剿薪黄四十八寨义军。
一番布置,滴水不漏,居然被他以几万残兵,守住了江北。
“国公,罗督宪求见”,巴布泰正想着心事,戈什哈来报。
罗绣锦来找吾,必是和吾想法一样,看到了战机啊!
是的,战机!明、清双方在江西大战,从湖广抽调了不少精兵去江西。此诚反攻湖广的良机也!
“让他进来”。
一见巴布泰,罗绣锦兴奋得大叫,“国公,敬谨亲王已克九江,湖广明军必然要援江西,正是吾等反攻湖广的良机!”
巴布泰笑了笑,“罗督宪和本国公想到一起去了。只是我军兵少,需要会合尚可喜的军力。我已下令停发了尚可喜的军饷,他若不出兵与我会合,一两军饷也别想领到”。
“国公英明!”
自从清军丢了武昌后,平南王尚可喜对清廷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再不如以前恭顺,躲在襄阳不出战,又截留襄阳税银以资军用,俨然成了一个小藩镇。
巴布泰停发尚可喜的军饷,对尚可喜触动很大。倒不是钱的问题,襄阳一带,紧一紧,三万兵马还是养得起的,主要是汉奸当久了,对主子有一种本能的惧怕。停发军饷,意味着主子对自己相当不满了。尚可喜觉得,再不听调,可能会有祸,于是,姗姗地带着许尔显、班志富诸将两万兵马,与巴布泰会合。
一见尚可喜听话,巴布泰很干脆,立即补发了他的军饷。现在大清连丢数省,正是用人之际,对这些尼堪们不能太严厉。打一巴掌还得给颗甜枣吃。老一辈的满洲贵族,个个都是人精,巴布泰也不例外。
兵聚齐了,自然得开军议。
“平南王,现在明军在江北埋了两颗钉子,依汝看,先拔哪颗为好?”
两颗钉子一颗是薪州、黄梅一带的蕲黄四十八寨义军。石城王朱统锜归顺朱亨嘉后被封宁王,在清军围剿下,他带着余公亮、傅谦之、桂蟾等部将,从大别山区撤到了蕲黄四十八寨。和义军首领王火鼎、周承谟等人会合,成了朱亨嘉埋在江北的一颗钉子。
另一颗,是征虏伯耿继茂。耿继茂因为父亲自缢后,清廷不让自己袭爵,加上明军势大,献岳州降明,被封征虏伯。尚可喜为了保存实力,从承天府逃到了襄阳府。严遵诰令耿继茂趁势渡江北上,占领了承天府。长江以北情况复杂,本应多派精兵,可现在局势吃紧,只能派些降兵、土兵驻守。
尚可喜想了想道;“蕲黄四十八寨,山高林又密,大军征剿不易;而承天府地形适合大军作战。予以为应该先拔承天府”。
巴布泰点点头,打承天府不仅军事上可行,而且政冶上也有需要。“天府”是与天子有着紧密联系的地方,明朝总共只有三个天府。顺天府(北京)、应天府(南京)都在朝廷手里,若能夺回承天府,皇上面前也好有个交待。
“平南王,你我兵分两路,你率两万人马越过洪山,经显陵卫,直插承天府治钟祥;本国公率两万人马攻打承天府东部的京山、景陵各县,如何?”
“愿听国公调遣”。
??
自打降明后,征虏伯耿继茂一直忠心耿耿,没法子,他是献岳州投降的,没有退路。满人的狠辣他很清楚,落到清廷手上,必死无疑。只能跟着监国靖王,一条路走到底。
征虏大将军严遵诰对他不错,除了拨给他一万三千降兵外,还调拨了石柱土司马万年、酉阳土冉天育、容美土司田霈霖、水烬土司唐镇邦、施南土司覃懋粢部一万三千土司兵,另外还有归顺的义军刘京、李文斌部一万兵马,总共三万六千各式各样的军队。
耿继茂知道白杆兵厉害,特意让马万年、冉天育部六千人马,驻守钟祥城前面的显陵卫;自己带着王允成等将守钟祥;又令田霈霖、唐镇邦、覃懋粢守京山;刘京、李文斌守景陵。
“大帅”,降将王允成劝道,“我军兵力不足,若分兵而守,反倒容易被敌逐一击破。不如将各县守军聚拢起来,合兵一处守卫钟祥”。
王允成是辽人,原为明将,守湘阴时降了孔有德,明军攻破武昌时,又重新降明。他和耿继茂都是降将,又是同乡,关系不错。
耿继茂想了想,“大将军令我等驻守江北,一矢未发,而丢数县之地。如何向大将军交待?还是按原定方略来吧”。
??
“这就是显陵卫城?虽然小,却紧挨着滶水,不好打呢?”
尚可喜端着千里镜,观察了一下地形。
“守城的是明军哪支部队?”
“禀平南王,是明军石柱、酉阳二土司的土兵”。
毕基卡白杆兵?
尚可喜眼一眯,生姜还是老的辣啊!千防万防,自己还是着了阿巴泰的道,居然把最难啃的骨头留给了自己!
两军交锋,不战而走,最伤士气,士卒会逃散。没法子,只能打。
“列阵!架炮!给孤用大炮轰!”
一袭白盔白甲的马万年也在观察清军战阵,这白盔白甲是祖传的,他父亲马祥麟有个绰号叫“小马超”。嗯,军阵严整、鸦雀无声,倒是个劲敌。
“突击!”
马万年下达了军令。
白杆兵列的是锥阵,不管遇到多少敌人,都是以攻代守。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御。
“咚咚咚!”
急促的进军鼓吹响了。六千白杆兵列为十阵,每阵二十四旗、六百人,杀向清军。
冉天育率三阵居左,秦翼明率三阵居右,马万年率四阵居中。
“轰!轰!轰!”
清军的大炮开始射击,射了一会儿便停了。白杆兵的战阵宽又窄,和清军对战后贴在一起,炮手不敢再射,怕伤了自己人。
“呯呯呯”,“呯呯呯”,清军的铳手开始射击,三顺王的军队,火器极多。
只要中弹,白杆兵们便如麻袋般跌倒,却极少听到惨叫声,仿佛他们不怕疼。
终于短兵相接了,清军的长枪碰到了毕基卡人的白杆枪。白杆枪用白木(白腊树)所造,比清军的竹枪长,且更硬。对刺,清军吃亏,他们既够不着、又削不断对方的白杆枪。一个个被刺成了血窟窿。
“噗!”
年青的马万青,一枪刺死一名清兵。
清将盛登科悄悄逼近,正欲持枪偷袭。
“小心!”
秦佑明一声大吼,手中大刀掷出,一刀掷死盛登科。
马万青吓了一跳,才发现自己已经杀得陷入了敌阵。感激地看了一眼秦佑明,“多谢表叔”。
秦佑明呵呵一笑,“傻小子,谢什么”。
“呯!”
秦佑明捂着胸口,栽倒。
“表叔!”
马万青悲吼,长枪连续刺入敌人的胸膛。
惨烈的战斗从早上打到傍晚,双方谁都奈何不了谁,鸣金收兵。
??
尚可喜这边打得艰难,巴布泰这边却很顺。
守卫京山县的容美土司田霈霖、水烬土司唐镇邦、施南土司覃懋粢总共只有九千兵马,且装备和训练都不如石柱、酉阳的土兵,京山又是座小城,很快就被攻克了。
施南土司覃懋粢对田霈霖说道:“田公速走,吾来断后”。
覃懋粢小时候曾借住在田家,田家对其有恩,欲报答。
“贤弟千万小心!”
没有时间犹豫,田霈霖、唐镇邦率军急走。
覃懋粢率几百土兵阻敌。
“鞑鞑鞑!”
一骑雪白的快马驰到,“噗”,骑枪刺透胸、背。
巴布泰第三子祜锡禄抖了抖骑枪,没抽出来,“嘿,杀了个将军”,祜锡禄扔掉骑枪,换刀继续追击。
田霈霖、唐镇邦刚撤到景陵县,清军的追兵就到了。
驻守景陵的刘京、李文斌二将,本是义军,属于守兵性质,装备和训练跟土兵差不多。没法子,大仗一打起来,到处都需要军队,只好把守兵当正兵用。
虽然装备和训练不足,刘京、李文斌却依然死守景陵。他们曾在江西的大山沟里和清军作战多年,对大明的忠诚无庸置疑。
没有大炮,就用火铳,缺少箭矢,用石头砸。
激战了一天,双方战斗力悬殊太大,景陵城被攻破了。
李文斌惨死在乱军中,田霈霖、唐镇邦、刘京撤往钟祥。
“叫将士们啃点干粮,休息一个时辰,继续追击”,巴布泰下达了军令。
“阿玛,儿郎们连续作战,十分辛苦。不如扎营,歇息一天再追”,噶布喇、祜锡禄劝道。
“这点苦都受不了,亏汝等还是爱新觉罗家的子孙!当年吾跟着汝祖父,南征北战,创建大金国,饿了啃口干粮,渴了喝口河水,连续作战是常有的事。一个时辰后,继续追击,谁若是贻误战机,放跑了明军。军法从事!”
被训了一顿,噶布喇和祜锡禄满脸羞愧,下决心要追出个样儿给阿玛看看。
田霈霖、唐镇邦、刘京三将逃到钟祥后,仅剩数千残兵。
“大帅,清军已经切断了汉水,南北夹击我军。请速速往西,撤至夷陵州一带渡江”,王允成向耿继茂建议。
“唉!清军追得这么急,如何撤退?”
“大帅领军西撤,末将率五千兵马,伪装成主力,死守钟祥”。
耿继茂大惊,“王副将可知,留下来必然九死一生啊!”
王允成惨笑,“末将因为和孔有德有旧,守湘阴时,一念之差降清,污了名节。今日就让末将以死血耻吧!”
耿继茂见王允成已萌死志,只好听之。军情紧急,他立即给驻守显陵卫城的马万年下令,往西撤。
二十天后,耿继茂率军从夷陵州撤到了长江南岸,钟祥城保卫战也结束了。
五千守军坚守了十天,死死地拖住了阿巴泰的大军,钟祥城最终沦陷。
“这就是那明军守将?”
阿巴泰盯着遍体鳞伤的王允成尸身,沉声问道。
“禀国公,正是此人”。
“倒是个勇士,给他备口棺材,好好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