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萧愁杀人,
出亦愁,
入亦愁。
座中何人,
谁不怀忧。
令我白头??
江宁城江南总督府,愁云惨雾。两个大官,抱团取暖。是的,大官!封疆大吏!江南总督郎廷佐和江宁巡抚周国佐。
一般情况下,督抚之间难免会有矛盾,可明军大兵压境,难兄难弟自然要一致对外。
“郎公,当务之急是赶紧将浙江军队尽数调往南直隶。兵聚则强!坚守数月,朝廷的援军必至”,周国佐向郎廷佐献计。
郎廷佐苦着脸,“予已经多次给陈督宪写信了,可他说没接到皇上的圣旨,绝不离开浙江。唉!”
陈锦当然不敢离开浙江,他是清廷封的浙闽总督,堂堂的封疆大吏。封疆大吏失封疆,可是大罪。没有顺治帝的圣旨,他不敢撤退。
“唉!不知道皇上的圣旨什么时候能到?”
“予已用八百里加急,向皇上上奏,圣旨应该快到了。只是明军水师已经封锁了长江,圣旨就算到了江北,也过不了江啊”,郎廷佐又是一叹。
??
顺治帝同意了郎廷佐的建议,只是宣旨的官员刚刚才到山东。
接到南直隶危急的消息后,京师大震,东南之客,皆惶怖思归,至有泣下者。
“朕欲放弃江南,固守江北。如何?”
顺治帝在乾清宫内问索尼、敖拜诸大臣。他毕竟年轻,遇事易慌乱,有了放弃江南的想法。诸臣不敢答,乾清宫内一片沉寂。
“皇帝欲弃祖宗百战所得之地耶?将来有何面目见太祖、太宗?”
一个轻柔又坚定的声音在乾清宫内响起,昭圣皇太后出现在了乾清宫。
听到母亲的话,顺治帝平添了无穷的力量。这么些年,母亲总是他的坚强后盾。他的性子反复无常,受了母亲的激励后,立即由极端恐惧,转变为极端亢奋。
“索尼、敖拜、达素、索洪、赖达,汝等速速整顿禁旅八旗,朕要亲征江南”。
满清入关后,未设专门的禁军,而是将八旗的主力安置在京城守卫,称禁旅八旗。正黄旗、镶黄旗居北,正白旗、镶白旗居东,正红旗、镶红旗居西,正蓝旗、镶蓝旗居南;将降附的外族百姓和本族家奴,组建成内务府三旗,安置在皇城内宿卫;又从上三旗抽调侍卫,设正一品领侍卫内大臣。
一听皇帝要抽调禁旅八旗亲征,昭圣皇太后吓了一跳,多尼、罗托出征时已经将禁旅八旗抽调了一遍,再抽调,北京城可就空了。再说,自己的儿子可不是打仗的料。
好说歹说,最后昭圣皇太后令和硕格格孔四贞给顺治帝端了一碗酸挴汤,才让龙颜平静了下来。
此事,被当时侍奉在顺治帝身边的西方传教士汤若望记录了下来。他以西方人特有的夸张,在《回忆录》里写道:“皇帝完全失去了他镇静的态度,而颇想作逃回满洲的打算。可是皇太后向他加以叱责,她说:怎么可以把祖先们以他们的勇敢所得来的江山,竟这么卑怯地放弃了呢?他一听皇太后这话,竟发起了狂暴的急怒,拔出他的宝剑,并且宣言为他决不变更的意志,要亲自出征,或胜或死。为坚固他的言词,他竟用剑把一座皇帝御座劈成碎块。他要照这样对待一切人们,只要他们敢对他御驾亲征的计划说出一个不字来。皇太后枉然地尝试着用言词来平复皇帝这暴躁,另派皇帝以前的奶母到皇帝面前进劝,可是这更增加了他的怒气。各城门已贴出了官方的布告,晓谕人民,皇帝要亲自出征。登时全城内便起了极大的激动与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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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国佐道:“郎公,现在明军占了镇江扬中岛,切断了我长江水道。吾愿领巡抚标营增援镇江”。
朗廷佐十分感动,“‘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啊!有劳周公”。
“郎公,眼下最可虑者是明军攻取江南运河,切断南直隶和浙江的联系。固山额真赵布泰、梅勒章京噶褚哈骁勇善战,可请他们驰援苏州、常州,一定要保住运河!”
“善!”
“吾听说安徽巡抚蒋国柱,颇通军略,可让其负责江宁镇、秣陵关一线的防御,率领凤阳、淮安、徐州、滁州等地绿营,阻挡伪明靖王的军队北上”。
蒋国柱是汉军镶白旗人,本任工部右侍郎,从父亲蒋筌辈起就入了旗,资深汉奸。因为父亲当过小军官,蒋国柱以将门虎子自居,自夸自己如何知兵善战云云。一来二去,传到顺治帝耳朵里。现在江南危急,正是用人之际,立即任其为安徽巡抚,负责江北防御。
蒋国柱到了江北,干得热火朝天。在扬州府瓜洲渡口,建起了大炮台。还上奏顺治帝邀功曰:“臣膺巡抚重任,未敢刻忘戒备。瓜洲、京口,人烟辐辏。漕粮数百万,由兹北上。伪明眈眈思逞,匪伊朝夕;臣数次巡视,凡烟墩、炮台、木楼,悉修整以资侦守??”,顺治帝下旨褒奖。
郎廷佐闻其知兵,调其增援应天府。
听周廷佐提到了蒋国柱,郎廷佐连声称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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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大官坐谈军国大事,仿佛这一番指点江山,便能挽救南直隶的危局。
然而,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并不以个人的意愿为转移。螳臂挡车者,必然粉身碎骨!
另一个大官、清漕运总督亢得时认识到了这一点,惶惶不可终日。
漕运总督这官不小,不仅管理着长达三千七百多里的运河沿线,还兼任庐凤巡抚,管理着凤阳府、淮安府、扬州府、庐州府四府与徐州、和州、滁州三州。
当然,其最主要职能还是负责运河漕运。京杭大运河分为七段,其中淮安到瓜洲段称里运河,总督漕运部院(总管漕运的衙门)便设在里运河边的淮安府山阳县。
亢得时的噩运来了。明军的水师截断了长江航运,江南的漕粮再也无法解往北京。
漕运断了,漕运总督责任攸关。顺治帝多次下旨责令亢得时“出师高邮,往援江宁”。
亢得时叫苦不迭,凤阳、淮安、扬州等地的绿营精锐,几乎都被郎廷佐调往江南了。他的手里只剩三千漕兵。而且,这些漕兵,只有一些运粮的漕船,没有战船,很多船上连炮都没有。这如何能往援江宁?
他有心不去。可大清刚入关没几年,军法森严,不去,必然掉脑袋,家眷也会受牵连。没法子,咬咬牙,去!
亢得时带着三千漕兵,乘着漕船,从淮安府顺着京杭大运河至扬州府。
他要为大清尽忠,下面的漕兵们不干。开什么玩笑?那明军的水师如狼似虎,咱大清的正规水师都被歼灭了,咱们这点人、这几艘破船,去长江,不是送死吗?纷纷逃跑。
亢得时抵达扬州府高邮州时,三千漕兵逃得只剩数百人。不由得彻底绝望,长叹一声:“不死于敌,必死于法!时也,命也”,将身一纵,跳入运河自尽。
堂堂总督,居然被吓得跳了河。这真是:
孝陵已闻战鼓声,
烟雨江南又逢春。
八旗儿女意气尽,
漕运总督何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