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锦衣卫交给自己的“朱慈炤”的供述,朱亨嘉冷笑。
穿越前,自己可是历史迷,对此人事迹一清二楚。
此人后来流落浙中,做了一胡姓人家的上门女婿,以王士元之名教书为生。一直到七十五年那年,被人告发,抓到京师受审。清廷问他:“朝廷待汝不薄,何为谋反呢?”他很委屈:“我今年已经七十五岁了,血气已衰,鬓发皆白,如果要谋反,不在三藩叛乱之时行动,而选在现在清宁无事之时举事,有病啊?再者说了,所谓谋反者,必占据城池,积草屯粮,招买军马,打造军器,这些行为,我有了哪一项?”理是这么个理,但康熙不想放过他,“朱某虽无谋反之事,未尝无谋反之心”,下令将朱慈炤,及其子嗣彻底肃杀。
呸!如果汝是假的,自然该杀;如果是真的,身为先帝之子,不起兵反清,反而四处躲藏,逃避责任,把大明的脸都丢尽了,更该死!
哼,年纪倒是对得上,经历也说得通。但那又如何?汝是真是假,不取决于真假本身,而取决于朕的态度。朕说汝是真的,那便是真的;说汝是假的,那便是假的。朕还很年轻(自以为的),皇帝还没干过瘾。所以,汝一定是假的。
不过,要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一定得组织三法司会审此案。必须把此案做成铁案!
“三司会审”,指的是刑部(审判)、大理寺(审核)和都察院(监察)共同审理,代表着大明朝审案的最高规格。
刑部尚书王化澄,是朕的心腹,便让他主审。
大理寺卿蔡应昌,跟朕也有几年了,应知朕意,便派他做副审。
左都御史郭之奇是朕的股肱之臣,但是这个人太正直,这种事不能派太正直的人去,不行。
右都御史黄宗义不错,他是大儒,有名望,而且一向主张把天下放在君主之上,应该不会太在乎什么法统不法统。上次朕让他劝鲁王退位就藩,他毫不犹豫地便同意了,说明此人善于审时度势。而且朕把他由左副都御史拔擢于右都御史,也算对他有知遇之恩。嗯,这是个聪明人,也委他做个副审。
很快,便将三法司会审的官员安排好了。朱亨嘉仍不放心,又单独召见了主审王化澄。
“王卿,汝觉得这僧人是真是假?”
王之澄心里一跳,此时立场一定要坚定,斩钉截铁地答道:“先帝殉国这么多年,此人才冒出来,定然是假的!”
朱亨嘉充满玩味地瞅着王之澄,“哦,万一是真的呢?”
王之澄心跳加速,牙一咬,“臣敢担保此人定是假的!”
“哦,这样啊”,朱亨嘉放心了,打了个哈哈,“朕也只是随便问问”。
??
刑部监重罪牢房,着名的贰臣、大书法家刘正宗正在忏悔。
他今年五十八岁了,崇祯元年的进士,当过翰林院编修、礼部会试副主考。清军南下时,降了清。
结果,大明的军队又打回来了,自己成了贰臣。听说马上要问罪、抄家。唉!悔不当初啊!自己就不应该当这清朝的官,老老实实在家练毛笔字多好!
“吱!”
一声酸掉牙的声音传来,牢房的门开了,进来了个红脸短须官员。认识,正是派人将自己抓来的刑部尚书王化澄。
“刘正宗,汝可知罪?”
“罪人知罪,求王尚书网开一面,放过罪人的家眷”。
王化澄暗笑,这刘正宗虽然降了清,但并未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本可不必做贰臣处理。之所以抓他,是因为崇祯朝,他做过东宫侍读、侍讲,教过太子、定王、永王。
“汝以前任侍讲,可曾为永王讲读过?”
“禀王尚书,罪人虽曾为永王讲读过,但一则侍读、侍讲人数众多,非止罪人一人;二则罪人任侍讲时,永王年岁尚小,总共只为永王讲读过数次”。
“汝可记得永王的样子?”
“时间短暂,永王又年幼,罪人实在记不起来了”。
“这么说永王也肯定认不出汝喽?”
“正是”。
王化澄点点头,“如果让汝做一件事,可免汝全家之罪。汝可愿为?”
“若王尚书免吾全家之罪,罪人愿结草衔环报效大人”。
“好,汝只需??”
有了第一个证人,王化澄又进入了另一间牢房。
这间牢房关着崇祯朝凤阳镇守太监卢九德。
卢九德曾任过弘光朝司礼监秉笔太监,他也曾想降清,清廷不要他,谕旨说:“卢九德不当列名疏内,况秉笔太监本朝无此职衔,着削正严饬”。所以,算不上贰臣。
不管,谁让他是崇祯朝时的太监。
刘正宗毕竟做过侍讲,见过永王几面,卢九德大部分时间都在南方,宫里数万内侍,想见永王一面,何其难哉!
不管,一个证人太单薄,必须得两个。王化澄是玩法律的,这方面门清。
??
做好充分准备后,王化澄向朱亨嘉请示审案场所。
照例,三司会审的大案,一般都会找一些官员来听审,以示公正严明。因为听审的官员众多,地方小了不行。所以,三法司审案地点不是在午门外就是在京畿道。
看起来很公平,然并卵。封建王朝,之所以叫王朝,是因为凡事都必须按照君王的意志来。三司会审也不例外,君王要汝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陛下,请问上意,在何处审案?”
不知怎的,朱亨嘉忽然想起后世电视剧里经常听到的那句话:“推出午门斩首”。
淡淡地道:“便在午门外吧”。
“臣遵旨”。
??
审案前一天,锦衣卫指挥使陶成、锦衣卫指挥同知马吉翔,唤来了锦衣卫千户、理镇抚司刑祁彪。
其实自永乐时起,锦衣卫中真正具备特务机构职能的,也就是“北镇抚司”这一个附属机构而已。崇祯时,解散了厂卫,锦衣卫仅作为侍卫亲军存在。朱亨嘉正好相反,渐渐地不再让锦衣卫担任侍卫亲军,而是作为专门的特务机构存在。
陶成问道:“祁千户,那人现状可好?”
“禀指挥使,那人吃喝正常,倒还精神!”
马吉翔眉头紧皱:“祁千户,汝今晚务必不能让犯人睡觉,否则唯汝是问”。
“是!”
陶成奇怪地问:“马同知,汝缘何不让犯人睡觉?”
马吉翔阴阴一笑,“您有所不知。这人不睡觉,精神便不济,便容易犯错。犯的错多了,更能显出此人是骗子”。
??
次日早朝,光武大帝面谕群臣道:“有一僧人言是先帝第四子、永王朱慈炤。若是真先帝之子,那可就太好了。朕当抚养优恤,不令失所”。
随令侯、伯、九卿、翰林、科、道等官同往午门外审视。
午门外临时搭建的公堂上,刑部尚书王化澄端坐正中,大理寺卿蔡应昌坐于左,右都御史黄宗义坐于右。
“将那僧人带上来”,王化澄威严地大喝。
几名缇骑押着“朱慈炤”,来到了公堂之上。
“啪!”
王化澄拿出“气拍”,在案上重重一拍,“堂下何人?”
“气拍”又叫界方和抚尺,俗称“惊堂木”,是一块长方形的硬木,有角儿有棱儿,取“规矩”之意。这东西春秋时已有,大明朝的“气拍”上刻着一条嘴凸头大、颈粗身肥、五爪锋锐、头上有角的龙,象征着皇权威严。
被折腾了一晚没睡,朱慈炤红着眼答道:“予乃先帝第四子、永王朱慈炤”。
蔡应昌喝道:“大胆!汝说是先帝之子可有凭证?”
“出宫匆忙,只有一件龙袍”。
“仅凭一件龙袍如何能做证据?吾问汝,汝既是先帝第四子,汝母为谁?先帝共有多少子女?”
“予母妃乃田贵妃,父皇共有七子六女”。
“文渊阁在太和门什么方向?”
“太和门之东”。
“汝说是贵妃娘娘之子,贵妃娘娘何名?住何宫?”
“予母妃名田秀英,住承乾宫”。
蔡应昌连问三个问题,“朱慈炤”对答如流。
蔡应昌汗出来了,一时语塞,擦了擦汗。
黄宗义发问道:“汝在文华殿都读些什么书?”
这句话听上去平淡无奇,实际上却暗藏杀机。文华殿确实是大明朝太子和其他皇子们读书的地方,但崇祯帝特殊,他把皇子们安排在端敬殿读书。
读书破万卷,杀人不用刀。黄宗义书读得多,心眼也多,一不小心便容易被他带沟里去。
不料“朱慈炤”却道:“予不在文华殿读书,在端敬殿读书”。
闻此言,黄宗义不自禁地浑身颤抖起来。好半天才沉住气,又问:“讲书几上置有何物?”
黄宗义听刘正宗说过,端敬殿讲书几上放有十个算子。
“予记得讲书几上有十个算子,是计数用的”。
此言一出,黄宗义也和蔡应昌一样,不断地擦汗。
王化澄一见要糟,赶紧将“气拍”重重地往案上一拍,高吼道:“带人证上堂”。
前翰林院侍讲学士刘正宗被带了上来,满头白发、佝偻着身子。
王化澄问“朱慈炤”:“汝可知此是何人?”
刘正宗总共也就为朱慈炤讲过几次课,年纪又小,如何记得住?
楞了半天,没答上来。
“啪!”
王化澄重重地一拍“气拍”:“此乃是翰林院侍讲学士刘正宗,他是汝的老师,朝夕相伴于汝身边。汝竟然不识,定是假的!”
此言一出,旁听的百官一片哗然,都说这“永王”是假的。
很正常,旁听的百官大多是朱亨嘉的心腹,自然不希望冒出个什么“永王”,威胁朱亨嘉的地位。赵勇、张成武、孙广威等王府旧将,更是起哄大喊:“假的,骗子!”
“肃静”,王化澄威严地一拍,喝道:“传人证”。
崇祯朝凤阳镇守太监卢九德被带了上来。
“汝可知此又是何人?”
“日子太久,予记不住了”。
“大胆!此乃宫中太监卢九德,与汝朝夕相处,汝居然又不识,必是假的!”
“朱慈炤”不服:“宫中内侍数万,予怎么可能全都记得?”
此时,刘正宗和卢九德说话了,人咬一口,入骨三分。
“吾尚记皇四子大目方颡,此人眼晴小,脑袋圆,必是假的”,刘正宗大吼,为救家人,他不惜一切。
“不错,皇四子方额宽颐,此人却是个小脸,绝对是假的”,卢九德亦大吼,蝼蚁尚且惜生,他不想死,所以只能让“朱慈炤”死。
有了这两个关键人证,三法司审判意见出来了:此人冒充先帝之子,视同谋逆,应“寸磔于市”。
审判意见出台后,按惯例,要提请皇帝最终裁决。
朱亨嘉看了审判意见后,立即批准,还悠然叹了一句:“朕真希望是真的!可惜此人明明是假,此事确确可憾??”
于是,此人惨遭“寸磔”之刑。其后,再无人自称先帝之子来找朱亨嘉认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