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骄阳下,热兰遮城头上,一道执着的身影,固执地伫立凝望。
“轰”,一枚炮弹在身影旁炸响,他一动不动,继续凝望。
不是在凝望海,是在凝望船。
奥兰遮城已经被围了三个月了,城内开始缺粮,荷军处境十分困难。
费尔堡总督就犹如希腊神话中的女祭司希罗夜夜点燃火炬一样,天天都要上城凝视通向巴达维亚方向的那片海。现在已经是七月份了,又是南信风季节,巴达维亚的船队顺风开过来,一个月便到。怎么至今没见到援兵的影子?
费尔堡端着千里镜又望了望,还是没见着一片帆影,摇摇头,失望地下了城。
离他不远处,另一个人、大明恩平侯高明贵也在摇头,一边摇头一边骂:“贼王八,这座鸟城真难打!”
确实难打,从四月初攻到七月中旬,明军攻下了除乌特利支圆堡外的所有热兰遮城外围城堡,可楞是拿此城没办法。
三丈多高的城墙,即使是在大明朝也算雄城。而且除了露在外面的三丈多高,深入地下的城墙还有一丈多。夷人居然用糖水调灰垒砖,让城垣比石头还坚硬。
明军的大炮轰了三个月,虽然将城墙轰得千疮百孔,可就是轰不倒城墙。
更可恨的是,对方采用的是棱堡式设计,不管攻哪个面,都能遭到好几个面的射击。扔下了千余具尸体,明军没有捞到任何好处。
至于挖地道之类的,别说此城建于山地,坚硬难挖,便是挖好了,如此坚固的城基,又如何炸得塌?
高明贵心疼部下的生命,改为长期围困。
一边围困,一边令被俘的荷军俘虏喊话,什么降者免死、投降后放你们回荷兰之类的劝降语,一句接一句。
的确很有效,沉重打击了荷军士气。高明贵通过千里镜观察,发现城上的荷军三五成堆的聚在一起抽烟、叹气。
虽然荷军士气低落,可费尔堡总督就是硬顶着不投降,高明贵一时也拿他没办法。
??
其实,荷兰人的援军,几天前便已经到了。
五月下旬,荷兰东印度公司驻巴达维亚的总部得到了赤嵌城失守和热兰遮城被围的消息后,立即任命雅科布·考乌为司令官,率领七百名士兵、十艘战舰,赶赴台湾。
趁着南信风,经过三十八天的航行,雅科布·考乌于七月中旬抵达了台湾海面。
结果被停在热兰遮海域的明军广东水师陈奇策部近百艘战船惊到了。
天啊!敌人居然有这么多战船,不仅数量多、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而且阵容雄壮、训练有素。
考乌司令官做事老成持重,没有十足的把握,不敢在热兰遮城登陆,以免遭到明军水师的攻击。
他在等待机会,一个能带着部下,避开明军水师的机会。
机会来了,七月十八日,热南遮附近海域起了大风浪,明军水师撤回到港口躲避。
“全军往热兰遮海岸航行、登陆”,考乌下达了军令。
部下有些恐惧,“司令官阁下,凤浪如此巨大,是否等小些再出发?”
“不,就是现在。在大风浪和数不清的明军战船这两个敌人面前。我选择大风浪”,考乌司令官坚定地说。
荷兰人选择冒着大风浪登陆,是需要相当大的勇气的。因为和大明的战船相比,他们的战船抗风浪的能力更弱。
此时大明的战船使用的是可以围绕着桅杆旋转的硬帆,俗称“八面风”,这种帆落帆快,遇到大风浪不容易翻船;荷兰人的战船,使用的是软帆,落帆慢,一遇大浪,来不及落帆,便容易翻船。此外,大明的战船,体型虽较小,但大多使用水密舱技术,进了水也不容易沉;荷兰人的大船,一进水便危险了。
“呼~呼~呼~”
“呜~呜~呜~”
“吼~吼~吼~”
荷兰舰队在狂风巨浪的呼啸声中前进,考乌司令官躲进船长室,偷偷划起了十字,“全能仁慈的天主,请您保佑尼德兰人,阿门!”
“阁下,前面便是热兰遮港了”,旗舰的大副兴奋地叫道,声音中满是死里逃生的惊喜。
考乌连呼上帝保佑,端起千里镜望去,他甚至看到了热兰遮的城墙。
突然,“呼呼呼”,“呜呜呜”,“吼吼吼”,一股股更大、更高、更狂野的巨浪迎头冲来,似乎要把这支小小的舰队撕裂,沉入海底。
在大自然的伟力面前,人类显得何其渺小!
“不好,快落帆”,考乌下令落帆,此时各船已经被狂风吹得彼此间相距很远,军令只能下给自己的旗舰。好在各舰长俱是有着丰富航海经验的老水手,不用下令,也知道落帆。
在惊天伟力面前,荷兰人十分顺从地,任凭海风和海浪推着自己的船,荡来荡去。
过了很久很久,终于,风平浪静,考乌下令升帆,去寻找自己的部下。
找来找去,只找到了三艘船,另外六艘船不见踪迹。
“快,取海图来,我必须搞清楚这是哪里”,考乌大吼。
部下取过海图,研究了半天,终于确定他们的位置在鹿耳门以北海域。疯狂的南信风把他们一直往北,吹,吹,吹。
考乌下令往南航行,寻找消失的那六艘船,就是找不到。
“司令官阁下,我们是在热兰遮附近遇到大风浪的,也许他们被刮到热兰遮港了”,副官劝道。还有一种可能:翻船,他没敢说。
考乌叹了口气,“但愿如此”。
风平浪静,明军的战船重新出现在热兰遮海域,考乌只剩了四条船、二百七十名士兵,不敢冒险再去热兰遮,只得先避往外海。
副官请示:“司令官阁下,我们现在去哪?”
考乌终于有了决断,“去福摩萨最北部,那里有我们的北荷兰城和维多利亚堡”。
北荷兰城以前是西班牙人所建的圣萨尔瓦多城。1642年鸡笼之战中,荷兰军队攻下了圣萨尔多城,重修城墙,建起了北荷兰城和维多利亚堡。后来,荷兰发现北边到处都是平埔族社,交通不便,开发成本太高,便只留了一百名士兵驻守。
副官的猜测其实没错,那六艘船中,确实有五艘被大风浪刮进了热兰遮港。
“巴达维亚的援军来了”,热兰遮城里的守军看到这五艘船和四百名援军,激动得热泪盈眶,士气也提高了不少。虽然只有四百援兵,但起码说明巴达维亚还没忘记福摩萨,不是吗?其实,是他们多虑了。“福摩萨”是“美丽”的意思,如此富饶美丽的地方,巴达维亚总部的十七位绅士,自然舍不得放弃。
不过,还有一艘、“厄克”号,运气不好,被大风浪吹到了明军的港口附近。更糟糕的是,它居然触礁了,缓缓沉没。
这是艘很小的通信船,装有三十名士兵。有十几个逃生不及,触礁时和船一起沉入了海底;还有十几个连滚带爬,爬到了礁石上。
他们扯落衣衫,寻找船上的碎木板什么的,做成了一面白旗。只要遇到船,便挥舞着白旗呼救。即使遇到明军,也照挥不误,当俘虏总比在礁石上饿死、冻死强。
大明广东水师副将蔡新带着自己的船队正在巡航,看到了这伙人。
“蔡副将,那边礁石上似乎有人在求救”,部下报告。
“走,去那边看看”。
这伙人被俘虏了,明军主帅恩平侯高明贵立即提审了他们,很快就得知了荷兰援军的兵力情况,加紧进行围城和打援部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