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领议政臣金堉冒死呈奏;为请兵御虏事:
小邦三百年来,服事大明,其情其义,固不暇言。而神宗皇帝再造之恩,自开辟以来,亦未闻于载籍者。然自丁卯、丙子胡乱以来,建州蛮夷,妄兴师旅,侵我邦土,屠我人民,又逼小邦背天朝之盟,奴事鞑虏。举国大小臣僚、闲良、耆老、军民,无不切齿痛恨于奴酋也。臣窃自念朝鲜,衣冠文明之地,安可弃中华而就蛮夷哉?故冒死呈奏天朝,请天兵抵朝,以御鞑虏。一国臣民,日夜颙望,仰天吁呼,以待天兵。限山隔海,小邦有金石之诚;顺天行运,天朝有扶助之义。伏望皇帝陛下以乾坤之量、日月之明,察朝鲜之不得已,民心之不可违,速发天兵,以定民志。一点痴忠,闻达天聪,伏望圣裁”。
金堉的这道奏疏送到朱亨嘉御案上时,朱亨嘉有些懵。请我大明派兵去朝鲜抵御清虏?这当然是好事,朝鲜战略地位重要,就在清虏的龙兴之地建州边上,离北京也不远,若能在此屯兵,必能使清虏首尾不能相顾。
甚至连屯兵的地点,朱亨嘉都想好了,手指住舆图上重重一点,嗯,便是这里:身弥岛。此岛位于平安道宣川西南的西朝鲜湾内,隔海与皮岛相对。得之,向西可夺取皮岛、攻略北直隶;向北可攻占义州,威胁满清的关外三京(兴京——赫图阿拉城、东京——辽阳、盛京——沈阳)。
好地方啊,好地方!
光武大帝激动得满眼冒金光,不过,很快他就感觉,有些地方不对劲。
不对呀,这个金堉,不过是朝鲜的领议政,并非朝鲜国王。他怎能有这个权力,代表朝鲜请我大明派军入驻?
带着疑惑,朱亨嘉召见了次辅兼礼部尚书孙金鼎、礼宾院侍郎孙可望。
“孙阁老、孙侍郎,这金堉不过是区区一个领议政,怎有代表朝鲜请我大明派兵的权力?难道他是安南国郑梉那样的权臣,把朝鲜国王李淏操纵于股掌?”
孙金鼎微微一笑,“陛下有所不知,这金堉可不是朝鲜的权臣,而是大大的忠臣。臣问了朝鲜使臣宋时烈,这道请天朝大军入驻朝鲜、共抗蛮夷的奏疏,并非金堉的意思,乃是朝鲜国王李淏的主意”。
“哦?既是那李淏的主意,为什么奏疏上不署李淏的名,而署金堉的名?”
“这正是微臣说那金堉是朝鲜大大的忠臣的原因。朝鲜自从经历两次胡乱之后,清虏的势力已经渗透进了朝鲜,入侵了朝鲜咸镜道的北方六镇,又在皮岛、义州驻有重兵。朝鲜给我朝上疏,若被清虏得知,必然大祸临头。所以李淏本想亲自上疏,金堉却拦着不让,坚持以领议政的名义上疏,一旦事泄,其一力承担,不会连累李淏。忠臣啊!”
朱亨嘉听完,也不由地感叹:“小小的朝鲜,竟然有如此大大的忠良!实不易矣!”
一听光武大帝如此说,人精孙金鼎立即拉着孙可望跪伏于地,“臣等亦愿学金堉,为陛下效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一听这话,朱亨嘉大大感动,连忙扶起二人道:“两位爱卿快快请起,朕有卿等这样的忠臣,何愁不能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朝鲜咸镜道的北方六镇,原先其实算是大明的领土。1392年,朝鲜太祖李成桂建国时,朝鲜在图们江沿岸,仅在下游,据有孔州(后更名为“庆源”)一镇之地。其后,历任朝鲜大王,一边向大明称臣,一边向图门江中、上游扩张,先后建立会宁、钟城、庆兴、稳城、富宁诸镇,合称“北方六镇”。
因这六镇之地,虽然名义上属于大明,实际上却是女真人的地盘,大明朝也就懒得管,睁只眼闭只眼,听凭朝鲜扩张。清军入侵朝鲜,见这些地方居民很多都是女真人,自然不肯归还了。朝鲜想请明军进入朝鲜,亦有想收复北方失地的意思。历史上,孝宗李淏曾许下宏愿,要在自己五十岁前,北伐清廷,恢复失地。可惜,他只活了四十岁便去世了。
朱亨嘉忽然问道:“这朝鲜国王李淏,何等人也?”
“这个”,孙金鼎一时语塞,对这蕞尔小邦的君主,他还真不太了解。
“陛下,这李淏乃仁孝、勤俭、饶毅、果决、睿智之主,颇有陛下之风”,孙可望答道。
什么!这小子像朕?这怎么可能?朕乃千古一帝,这小子凭什么跟朕比?
朱亨嘉有些不高兴了,淡淡地问孙可望:“孙侍郎此言是否有些谬赞了?那李淏今年不过三十四岁,有何功绩,值得卿如此夸赞?”
孙可望正色道:“容臣举几个例子,为陛下述之”。
“汝说”。
“父亲病危,其非常悲痛,差点咬断手指,幸得弟弟相救,才没有断骨;遇到漂流到朝鲜的汉人(“漂汉”),总是尽可能地保护,避免把他们送到清廷。此之谓仁孝”。
“嗯!”
“女儿淑徽郡主曾请求其赐给一件绣裳。其言曰,‘予正统治着这个国家,要率先示范俭朴,怎么能让汝穿着绣裳!我死之后,等汝母亲当了大妃,汝再穿也不迟,人们也不会太过责怪‘。身为王者,吃饭时总是将碗里的饭吃得一粒不剩。此之谓勤俭”。
“嗯!”
“朝鲜国势衰弱,其却不灰心,对大臣言,‘群臣皆欲予勿治兵,而予固不听者,天时人事,不知何日是好机会来时。故欲养精兵十万,爱恤如子,皆为敢死之卒,然后待其有衅,出其不意,直抵关外,则中原义士豪杰,岂无响应者‘。又云,’以大志举大事,岂可保其万全也。大义则明,则复亡何愧,益有光举于天下万世也。且天意有在,予以为似无复亡之虞也‘。此之谓饶毅”。
听孙可望说到这,朱亨嘉轻视之意尽去,缓缓道:“卿继续说”。
“其厌恶党争,甫一继位,便以结党为由流放了赵锡胤、申弘望二人。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粉碎了亲清的金自点一党,此之谓果决”。
“嗯!”
“有红毛夷人的船只,在海上遭遇台风,漂流至济州岛。其若发现有擅长火器者,必留在朝鲜研制火器。臣子中有林燕、哈梅尔者,皆红毛夷人也。日本国本是朝鲜世仇,其为了专心对付清虏,遣使与日修好。此之谓睿智”。
“孙卿怎么对这朝鲜的事,了解得这么清楚?”
朱亨嘉有些奇怪地问孙可望。
孙可望正色道:“陛下委臣以外交事谊,臣焉敢不尽心竭力?非独朝鲜,周边诸藩国,臣皆遣官员收集了信息”。
“好,孙卿有心了”,朱亨嘉赞赏地瞧了孙可望一眼,直把孙可望瞧得骨头发酥,方缓缓道:“宣朝鲜使臣宋时烈进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