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凉风习习,南京的秋是美丽的。大明督察院右都御史黄宗义、平夷侯周鹤芝、周林皋父子,顾不得停车坐爱枫林晚,去欣赏那红于二月花的霜叶。急匆匆被传召去乾清宫东侧的东暖阁。
黄宗义见自己和周鹤芝父子一齐被召见,很奇怪,暗忖:吾是文臣,他俩是武将,风马牛不相及,圣上将吾等召到一起,所为何事?
和黄宗义暗忖不同,周鹤芝是个直性子,直接便问传旨的司礼监长随崔贵,“崔公公,圣上召我等何事?”
崔贵一笑,“圣上的心思,咱家(读音:“za”“jia”)如何能知?”
周林皋比父亲周鹤芝更人情练达,摸出块碎银,偷偷地塞进崔贵袖中,“还请公公指点迷津”。
崔贵乐了,“圣上的心思咱家委实不知,马公公让咱家传召时,咱家偷听了一耳。似乎和那日本国有些关系”。
三人恍然大悟,原来是为日本国的事啊!
当年在鲁监国麾下时,黄宗羲和冯京第曾多次赴日本乞师;周鹤芝做海盗时和日本人关系也非常好,曾让儿子周林皋认日本撒斯玛王(即日本萨摩藩藩主)岛津光久为义父,亦多次往萨摩藩借兵。
可以说,这三人都是大明国内的“日本通”。
知道了光武大帝找自己问什么事,三人心里有了底,不慌不忙、气定神闲地往东暖阁而来。
这段时间,朱亨嘉一直在积极准备北伐中原,守江必守淮,至少要把淮河流域打下来。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打仗,打得便是银子。虽然现在户部督储司的各大粮仓已经屯满,国库的存银也达到了三百多万两,但是大仗一打起来,金山银海的,需要的银子可多了去了。
朱亨嘉觉得有必要想法子,多弄点银子,便想到了日本。是的,日本。这个时代的日本可是极富的,有点类似于后世的沙特阿拉伯。不过,人家不产石油,产金银。当时的日本,各地的大名们总共开发了五十多个金矿和三十多个银矿,其中,白银产量占全世界的四分之一。
钱多就有底气!当年鲁监国派人赴日乞师,日本人不肯出兵,却舍得给钱。人家国库里金银都快堆不下,有很多破铜钱没地放,便赠送给了鲁监国,倒也稍稍缓解了一下鲁监国的财政压力。
朱亨嘉想,要是用中华的丝绸、瓷器,换取日本的金银,岂不是能大大充实大明的国库吗?历史上,似乎那朱成功便是这么干的。
结果一了解,才发现,想和日本人做生意,没那么简单。此时的日本,已经开始实行锁国令了。
锁国,和大明朝的海禁其实是一个意思,乃是日本江户时代,德川幕府实行的对外政策。从1633年颁布第一次锁国令开始,已经接连颁布了五次锁国令。
国一锁,想和日本人做生意,赚人家的银子,可就难喽!
日本人目前只与特定的国家,在特定的地点做生意。只允许明朝、清朝、荷兰人在长崎贸易;对马藩与朝鲜贸易;萨摩藩与琉球国贸易;松前藩与虾夷贸易。除此之外,一律不准,外国商船胆敢进入日本其他地方贸易,一律击沉。
德川幕府搞锁国令主要有两个原因。
其一,对外,为了阻止天主教的传播。自从荷兰人来日本经商后,很多日本人开始信天主教,就连一些大名(日本称领主为名主,大的名主称“大名”,相当于中国的诸侯),比如丰后国的大名大友宗麟,也改信了天主教。此人佛教法名宗麟,改信天主教后,洗礼名:普兰师司怙。这怎么行?怎么听都不像日本人!数典忘祖,严重威胁我德川家族的统治。必须锁国,减少和洋人的接触。
其二,对内,抑制西南诸藩的强大。西南诸藩离明朝、清廷、朝鲜近,从对外贸易中获利更多。巨额的商税,让他们有银子招兵买马,和幕府对抗。比如,那控制着萨摩国、大隅国、日向国部分地区、琉球王国的萨摩藩;控制着周防国、长门国的长州藩;控制着肥前国的肥前藩;控制着土佐国的土佐藩,个个兵强马壮。
如果这些大名,和德川家族关系好,便也罢了,问题不是。当年德川家康结束了战国,被封为第一代征夷大将军,日本由安土桃山时代进入到江户幕府时代。他老人家按照关系好坏,分封大名。关系好的,比如“御三家”,封在江户附近;关系不好的,封得离江户远远的。西南诸藩,离江户十万八千里,和德川幕府的关系可想而知。
关系不好,怎么能让他们发财养兵呢?所以这个国,一定要锁。
朱亨嘉询问三人:“朕召诸卿前来,是想问一问与日本国通商的事。朕欲遣使去日本,让那德川氏除长崎外,再多开放几个港口,与我贸易。用我大明的丝绸、瓷器、茶叶,换取日本国的金银,以作军饷。诸卿以为如何?”
黄宗义皱了皱眉,答道:“陛下,此事估计难办,那德川幕府十分轻视我朝,未必应允啊!”
“轻视我大明?朕不是听说那德川氏,自首任幕府将军德川家康起,对我大明就一直十分恭顺嘛。怎么会轻视我大明?”
朱亨嘉楞住了,穿越前他可是历史迷,知道德川幕府自德川家康时,一直对明友善,不怎么鸟满清。怎么黄宗义却说他们轻视大明?难道历史记载不准确?
德川家康和丰臣秀吉完全不同,关原之战胜利后,他开始统治全日本,一上台,便致力于与明朝恢复外交、恢复勘合贸易,可以说是煞费苦心。
他释放了被扣留在日本的明朝人质河应朝、汪洋、陈文栋、王建功等人,并提交议和书信,用语非常恭敬;1606年,授意岛津义久致书给琉球王尚宁,让其帮忙在明朝和日本之间斡旋,书中提到“中华与日本不通商舶者,三十余年于今矣。我将军忧之之余,欲使家久与贵国相谈,而年年来商舶于贵国,而大明与日本商贾通货财之有无”;1610年,令本多正纯致书福建总督陈子贞,在书信中凡是涉及“明”、“中华”的地方都空一字,甚至写“大明天子”时是另起一行,以示尊重,信中称呼明朝为“中华”、“大明”,称日本却为“邦”、“蕞尔小国”;1611年,令琉球国王遣使大明;1612年,再次命令琉球与福建通信商议日本与明朝通商事宜;1613年,令岛津家久以琉球国王的名义致信福建巡抚,请求与明朝通商。
这些无不表达了德川氏对大明的尊敬,怎么会轻视我大明呢?
黄宗义听朱亨嘉发问,老脸一红。这都是赴日乞师造成的啊!
一直以来,大明朝在日本人眼里都是天朝上国。可是,鲁监国多次遣使,赴日乞师,援兵没求到,反倒把大明朝的脸丢了个干干净净,让日本人小觑了大明。
黄宗义清晰地记得,那一年,他和冯京第一起赴日乞师。幕府第三代将军德川家光将他们安置于馆舍。冯京第不肯就馆,哭其庭十四日,日夜不绝。这是模仿申包胥哭秦庭的桥段,本以为能引起日本人的同情。不料日本人信奉强者,最厌恶大男人流眼泪,见之为异,皆环而笑之。
德川家光以其事告于父亲德川秀忠,德川秀忠说:“明朝初年,胡惟庸谋反,我国原没有参与其事,而明朝竟以为我国串通之,诬我太甚。现在明朝灭亡了,关我们日本何事?现在国家安定,人民乐业,何必越过大海去兴兵戎之事呢?”德川家光以此言告冯京第,冯京第说之万端,终无法挽回其意,不得不返回中国。
“陛下,日本人畏威而不怀德,之所以轻视我朝,都是赴日乞师惹的祸啊”,黄宗羲面红耳赤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