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礼宾院主事朱之瑜,随琉球使臣蔡祚隆一起,前往琉球,册封尚质为琉球中山国王。
一路上,从那霸港至首里城,街巷干干净净,灯笼高挂,彩旗飘飘。尚质带着文武百官,大礼迎候。
朱之瑜百感交集,赴日这些年,一直寄人篱下,今日重新体会到了天朝上国的威严。一激动,白胡子飘了起来,精神抖擞,大声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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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敕谕琉球中山国王世子尚质
朕恭承
天命,主宰寰宇,凡政命之宣,布惟成宪。薄海内外,罔不来享,延赏锡庆,恩礼攸同。咨尔琉球国,天朝世代屏藩,僻处东南,世修职贡,自我皇祖,称为礼义之邦。今背盟弃好,叛大明而降清虏,负中华之深恩,忘文明之礼仪。数典忘祖,称臣于夷狄犬羊;奴颜媚骨,婢膝于贺兰山前。礼之安存?义又何在?尔祖宗泉下有灵,宁不蒙羞?
小邦起负义之心,天朝有平乱之策。朕自兴兵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取。戈矛所向,遍及漠南漠北;炎黄威风,远至东瀛西域。长剑所指,何惧蕞尔小邦?然朕怜尔僻居海岛,诸事艰难,叛明降清,实不得已;复怜尔传世久长,殊为不易,不忍兵戈相戕,伤天和用。故准尔悔过。
勅曰:惟尔上世以来,建邦海外,代膺封爵,长固藩维。传自尔兄贤,恪守王章,小心只畏,忠诚优嘉,尔宜从之。兹特遣礼宾院主事朱之瑜敕谕,封尔为琉球中山国王,凡尔国中远近臣庶,宜悉心辅翼,罔或乖违,长坚忠顺之心,永享太平之福。故兹诏示,咸使闻知。钦哉。故谕。
广运
光武二年十二月十六日
之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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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完旨,尚质请朱之瑜饮宴。朱之瑜向尚质介绍了从台湾调来的千总李仲等三十六名教官。李仲本是把总,跟着陈泽在台湾杀红毛夷人,屡建战功,升了一级。此次兵部选将赴琉球充当教官,高明贵推荐了他,也有让其多立些功,提拔重用之意。
尚质大喜,一口气向大明采购了十万两银子的军械,打算在教官的帮助下,编练三千陆师、一千水师。基地便选在那霸港。
册封完尚质,朱之瑜又跑到鹤丸城,去给萨摩藩藩主岛津光久送一封信、一封大明台湾巡抚俞图南写的信。
本来光武大帝打算像敕谕琉球中山国世子尚质一样,也颁道敕书狠狠地敕谕一下日本国萨摩守岛津光久,让他收敛着点,别老是打朕的属国主意。
不料,孙可望、朱之瑜皆说:日本国从未向大明称过臣,直接敕谕,可能会刺激萨摩藩,激化矛盾;且您是堂堂九州万邦之主,那岛津光久不过是日本国的一个地方大名,要敕谕,也应该直接敕谕日本天皇,敕谕一个小藩镇,有损您的面子。您不如让台湾巡抚俞图南给那岛津光久写封信,教训一番。一者,可以将冲突等级,由大明、日本之间的国家矛盾,降低至台湾省与萨摩藩之间的地区矛盾,不致于影响两国邦交;二者,也不致过分激怒岛津氏狗急跳墙。
光武大帝左思右想,觉得二人言之有理,遂令台湾巡抚俞图南修书给岛津光久。要求这封信既要骂得狠,遏制日本人对琉球的野心,又不能影响两国蓬勃发展的贸易关系。
俞图南犯了难,想来想去,唯有委托“日本通”朱之瑜代笔。朱之瑜也不推辞,一挥而就,盖上巡抚官印。
于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明台湾巡抚致日本国萨摩守岛津光久书》便诞生了。
“夫我大明之君,秉承天命而立,君临万邦,无间远迩,一视同仁。海外诸国,咸建君长,统御其众,作我外藩。万邦朝贡天朝,古今不易之礼也。尤以琉球国,最为恭顺,实诸藩之表率。亦我天朝,不可不救之国也。
尔以弹丸小藩,竟敢欺我属国,侵其岛屿,屠其百姓,掠其赀财。又劫夺商船,形同盗贼。昔尔国丰臣氏,号称兵强,起倾国之兵于朝鲜,妄图一逞,终致师溃,贻笑天下。尔自忖比丰臣氏何?
我大明光武皇帝,以刚烈之躯,亲冒矢石,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有堂堂不怕死之君,定有堂堂不怕死之臣!予受陛下隆恩,拔擢庶常,委以封疆,义当守土,护卫藩属。今屯兵宜兰、花莲,欲与君会猎于琉球。
本当早勒水师,与君一战。然仰体天朝柔远之仁,又思一衣带水,世代盟好,干戈一起,百姓何辜?故寄书于君,以期悔过,自守藩土,勿扰邻邦。若愚顽成性,执迷不悟,邀予震怒,自台至尔国,水路近捷,朝发夕至。夫蜉蚍撼树,智者不取。何去何从,惟君思之。
大明台湾巡抚俞图南
光武三年二月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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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朱夫子来了!”
日本萨摩藩鹤丸城,岛津光久正和家臣岛津久通、桦山久守商量财政问题,岛津纲久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
自从上次为增加港口与幕府闹僵后,幕府对萨摩藩的打压越发地狠了,逼得岛津光久不得不违反锁国令,加大与大明、朝鲜的贸易额,以解决财政困难。
朱夫子,指的是朱之瑜。他在日本教书多年,学识渊博,名气很大,日本年青俊杰,均以能拜在他门下为荣,尊称其为朱夫子。
“朱夫子可是我日本国的贵客,汝等都随我亲迎”,听说朱之瑜来了,岛津光久大喜,执意要亲迎。此人虽然做事狠辣,但特别尊重有本事的人,所以萨摩藩人才济济,成为日本国一小霸。
见岛津光久亲自迎接自己,朱之瑜十分不好意思。这些年旅日,说心里话,日本人对自己真不错,管吃管喝管住,还捐银子助大明抗清,又热情好客,亲迎至门口,可自己却带了封斥责人家的书信。面子一时挂不住,好在,他现在是朝廷命官,为官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之事,经历得多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一见朱之瑜,岛津光久立即深鞠一躬,“先生这样的大才能来我鹤丸城,在下何其幸也!”
他越客气,朱之瑜脸越红,连忙回礼道:“予此次特为两国邦交而来”。
“哦,先生何以教在下?”
“予带来了大明台湾巡抚给您的一封信札。
岛津光久将朱之瑜请入殿内,奉上香若、果盘,然后拆信观看,越看脸色越沉,直气得双目喷火,左手直摸胡须。
不好,父亲想杀朱夫子!
知父莫若子,岛津纲久吓了一跳。每当父亲考虑是否杀人时,便会用左手摸胡须,摸着摸着,若是往下一拉,此人便必死无疑,若是又松开手,那便化险为夷。
还好,岛津光久摸了半天胡子,又松开了手。
不过脸上怒气仍盛,质问朱之瑜道:“先生旅日期间,我日本国安排的馆舍,是否舒适?”
“十分舒适”。
“侍奉饮食衣物是否周全?”
“非常周全”。
“我日本士民对先生是否尊重?”
朱之瑜叹了口气道:“尊重之极!”
岛津光久将桌案一拍,怒道:“我日本国视大明为兄弟之邦,萨摩藩更是视先生为良师益友。先生今日竟然带来一封杀气腾腾的信,指责我萨摩藩侵略琉球,要与我兵戎相见。先生便是这样回报日本的友谊吗?”
朱之瑜被说得面红耳赤,不过他毕竟做了多年诲人不倦的教书先生,口才是极了得的,反应也快。
迅速起身向岛津光久深施一礼,说道:“予在日本数年,承蒙照顾,早已视日本为第二故乡。正是为了回报日本,予此次才自告奋勇,请求担当信使,来藩主处传书啊!”
“哼,此言怎讲?”
“藩主有所不知,那琉球王尚质派正议大夫蔡祚隆去了南京。那蔡祚隆长袖善舞,结交朝廷权贵,口才又了得,到处讲说萨摩藩侵占了他们五个岛,又逼他们签了《掟十五条》,还污蔑贵藩杀人放火、掳掠财赀,惹得圣上龙颜大怒,要发兵讨伐贵藩,还要派两万兵马入驻琉球。是予百般解劝,才将两万人减少到三十六人。那台湾巡抚俞图南强硬好战,一心想派兵从台湾的宜兰、花莲出发,直抵琉球。又是予对他说,先礼后兵,方才修书一封,让予带给藩主。予用心良苦,藩主不知也”。
听朱之瑜这么一说,岛津光久神态缓和了下来。
“主公,琉球在番奉行急报”。
萨摩藩在琉球设有在藩奉行,专门监视琉球的一举一动。
岛津光久拆开急报,果如朱之瑜所言,明国派了三十六个人至琉球那霸港,还在台湾的宜兰、花莲港部署了舰队。
对朱之瑜又客气了几分,“先生,贵国的皇帝被琉球人骗了。当年丰臣秀吉远征朝鲜,令琉球人出兵。琉球兵不善战,请我萨摩藩替他出征,因而欠下我藩大笔军费。没钱还,便签了《掟十五条》,割让五个岛还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怎么能说是侵略呢?”
朱之瑜说道,“藩主放心,予一定将此事告于陛下”。
“请先生转告大明皇帝,我萨摩藩尊重琉球国的独立,但是他们必须遵守《掟十五条》,那五个岛,我萨摩藩绝不会归还!”
朱之瑜一笑,日本人就是这样,看着客气,可吃进嘴里的东西,打死都不肯吐出来。不过圣上也无意出兵帮琉球人夺回五岛,只要日本人肯维持现状,保证琉球独立,便是外交胜利。
当下便应允道:“藩主放心,只要萨摩藩不吞并琉球国,大明和日本的友谊便是牢不可破的!”
“对,牢不可破”,岛津光久大笑,吩咐摆宴席招待朱之瑜。
朱之瑜惊讶地发现,自己带了封气势汹汹的信给日本人后,日本人对自己的态度反而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