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州城,大禹被大舜封为夏伯的地方,清军都司朱国强在都司衙门内踱来踱去,阴鸷的脸上一道狭长的刀疤,随着身体的移动,抖来抖去。
他这都司并非掌印(正二品)、同知(从二品)、佥书(正三品)等大明卫所制下的都指挥使司官员,仅是个普通的四品武将而已,位于参将、游击之下,守备之上。如今卫所废驰,明、清双方都在进行军制改革,清军这边是正四品,明军这边是从四品。
前不久,朱国强收到了总督李荫祖的调令,让他率部撤至荥阳,归副将沈朝华节制。
总督嘛,官大,站得高,看得远。荥阳位于洛阳和开封之间,自古便是“两京襟带,三秦咽喉”,战略地位可比禹州重要得多。
调令下得没错,可是朱都司却不太愿意执行。
他本是豪族,带着一帮弟兄驻守禹州,已有数年,早把禹州看成了自家的地盘。在禹州,进城要给朱都司交城门税;开店铺要交商税;甚至连田赋,朱都司大笔一挥,鱼鳞图册上的田亩数也是改了又改;当地的大族,逢年过节若是不打点朱都司,等着吧,半夜准有“土匪”上门。
这些年在禹州吃香的喝辣的,置了豪宅,占了无数田地,还娶了十几个如花似玉的姬妾,实在舍不得离开禹州!一边给李荫祖送了份厚礼,一边又声称自己身为都司,守土有责。
李总督拿朱都司没办法,大清不是刚入关的时候了,军法森严;现在一败再败,生怕各级将领投明,不敢严格执行军法。王朝末世,大多伴随着藩镇跋扈,清廷也是如此。如这朱国强便多次宣称自己和朱皇帝一个姓,还说自己是朱熹的后代,李总督也只好装不知道,给他又下了道钧命,守不住便往荥阳撤。
朱国强并不傻,知道以自己那区区三千地方守兵,绝不是明军的对手。但他也不敢降,河南正在大兴“通虏罪”,自己这些年帮着清廷,坏事没少干,投过去准没好。现在唯一的希望便是明军瞧不上这小小的禹州城,直接北上打开封。那自己的地盘便保住了!
“禀将军,明军的前锋往禹州来了”。
“呸!早上一起来,黑老鸨便直叫,直娘贼,好的不灵坏的灵”,朱国强定了定神,问道:“明军来了多少人?”
“约有一万之数”。
“什么!一万人!”
朱国强惊叫,自己总共只有三千兵马,还都是些战力低下的守兵,镇压刁民起义还行,如何敌得过一万身经百战的明军虎狼?咬牙下令道:“快,进山!”
禹州西南有山名神垕山,位于禹州和峡县之间。山不在高,有瓷则名。山下有神垕镇,乃是钧瓷之都,五大名瓷之首。
狡兔三窟,朱都司捞了这么多银子,最怕的就是有钱没命花。早就在神垕山中设了密营,藏金银珠宝粮食辎重于其中。
“大哥,那这禹州城咱不要了?”结拜兄弟赵喜禄问道,这帮兄弟都跟着朱国强在城里置了业,舍不得离开。
“先躲一阵子,等明军主力走了,禹州还是咱们的”,朱国强咬牙切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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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迎王师进城!”
“小兄弟,饿了吧,吃块饼!”
“弟兄们,上好的果子,给,尝尝”??
明军先锋兴业侯杨辅臣不由得震惊,这一路上,各地劳军的百姓很多,但规模这么大,儒僧道商、三教九流齐来迎接,人群连绵十余里的,倒甚是少见。
此皆是朱国强的功劳,在禹州几年,着实把百姓们祸害苦了!大家都将明军视为救星,男女老少、各行各业皆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一时间,出现了“道士欢迎捧林果,儒冠远迓挈壶浆”的盛况。
杨辅臣笑着对副先锋尚之信说:“尚总镇,汝瞅瞅,此便是人心所向啊!”
尚之信降明后,被封总兵,严遵诰令他担任副先锋,归杨辅臣节制。闻言连连点头,“人心在明,谁无汉思?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王师此番定能收复中原!”
“说得好”,杨辅臣哈哈大笑,“走,随吾进城”。
二人刚入城,就有本地乡绅求见,赵钱孙李、周吴郑王,来了一长串,献上犒军物资无数。
“哎呀,各位父老实在太热情了,这如何好意思?”杨辅臣被父老们的热情深深感动了。
“请大帅为禹州百姓做主,剿灭虏将‘朱扒皮’”,乡绅们跪地请求,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倒弄得杨辅臣很诧异,“这‘朱扒皮’是何人啊?”
“大帅,这’朱扒皮‘便是清虏禹州守将朱国强”。
“朱国强?那厮不是逃跑了吗?”
“大帅有所不知,朱国强虽逃却并未逃远,就躲在禹州附近的神垕山中。您若不剿灭他,王师主力离开后,他定卷土重来。此人鱼肉禹州,人神共愤。大帅若肯岀兵剿灭此獠,我等愿捐银三万两,不,五万两犒军”。
杨辅臣楞住了,本以为已经顺利平定了禹州,没想到身边藏了这么个祸害,慨然应允,“父老们放心,吾一定替禹州百姓除此奸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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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明军要进山剿灭“朱扒皮”,禹州各地沸腾了。
百姓们自发地为明军充当向导,运送物资,轻而易举地就组织了数千不要钱的民夫。杨辅臣不由得连连感叹,“这‘朱扒皮’到底做了什么?这般遭人恨!”
“总镇,这便是神垕镇了,朱贼便躲在镇子右边的大刘山中”,带路的刘举人对明军副先锋尚之信说。
尚之信见此镇青烟袅袅。不由得纳闷,“这镇子邪乎,怎么烟雾缭绕的啊?”
“总镇有所不知,此镇乃钧瓷名镇,常年烧瓷,自然烟多。民谚云‘进入神垕山,七里长街观。七十二座窑,烟火遮边天。客商遍地走,日进斗金钱’,当年我刘家在此也有窑场。可恨那朱贼,将所有窑场尽皆霸占,这是不给百姓们活路啊”,说完,刘举人愤愤不平。
尚之信这回明白了,难怪这些乡绅这么卖力地助剿朱国强!淡淡地一笑,“赶紧带路吧,天色尚早,今日便灭了此獠”。
神垕镇风水好,西高东低,背靠西面的凤阳山,左依乾鸣山,右邻大刘山,东面远眺角子山,驺虞河如玉带,从镇中蜿蜒而过。正所谓后有靠山,左有青龙,右有白虎,远山遥相呼应,天然朝拱。神垕,乃上佳的“盘龙椅”风水宝地也。
按说乾明山才是神垕主峰,乾者,天也;明者,大明也,意为上天保佑大明。可乾鸣山,并不高;反倒是旁边的大刘山,又高又大。主山矮,应山高,为了调节风水,当地人在大刘山上建土地庙,压低应山;在乾鸣山上建天爷阁,抬高主山。
朱国强的三千兵马,就驻于大刘山中,闻明军神兵天降,惊得面如土色,“明军怎么知道吾躲在这里?”
没法子,只能抵抗。
打了一个多时辰,全面崩溃。
“大哥,弟兄们顶不住了,小弟护送您突围”,赵喜禄来找朱国强。
“汝再顶半个时辰”,朱国强咬了咬牙,跑入后堂,唤来妻妾,“老爷我今日命葬于此,不可让汝等污了清白,赶紧自尽吧!”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
只有正妻和几个妾上了吊,其他姬妾不肯死,哭哭啼啼地求饶。朱国强大怒,一刀一个,毫不手软。
杀至最后一女,却是自己平时最喜爱的张氏。
张氏眼一闭,也不求饶,楚楚可怜地引颈待戮。朱国强反下不去手,长叹一声:“汝本是良家女,被吾强掳为妾,想必恨吾?”
“妾身不恨老爷,这兵荒马乱的,若没有老爷,妾身恐怕早已饿死了”,张氏向朱国强施了一礼。
朱国强忽然哭了,“吾不杀汝,将来不管汝成了何人之妾,每年今日,须记得老爷我最爱吃黄酒和烧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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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呀,将朱贼带上来”,随着杨辅臣一声厉喝,五花大绑的朱国强被押了上来,他终究舍不得自杀,被明军生擒。
“罪人愿意归顺,求大帅饶罪人一条狗命”,朱国强磕头如捣蒜。
“呵呵”,杨辅臣冷笑,“战败被擒后方降,不亦晚乎?况且汝在禹州做恶多端,百姓恨不得食汝之肉,饮汝之血,不杀,如何平民愤?”
“罪人愿将所有赀财尽献于大帅,只求为一小民足矣”。
“营寨已破,汝之赀财,吾自取之,便不劳汝进献了”,杨辅臣戏谑地一笑,喝道:“来呀!将这厮斩首示众”。
左右推攘着朱国强往帐外走去。
“且慢,大帅您不应杀吾!”
“哦”,杨辅臣乐了,“给本帅一个不杀汝的理由”。
朱国强拼命挣扎,急中生智,吼道:“若不杀吾,愿为大帅诈取荥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