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阜,古为鲁国国都,“鲁城中有阜,委曲长七、八里”。
据说,轩辕黄帝诞生于曲阜寿丘,少昊也曾在此营建都城。不过,这座城最出名的还是“三孔”:孔府、孔庙、孔林。
大明分守东兖道参议张弘俊从兖州府治滋阳,赶到了曲阜。他来得很早,两天前便快马扬鞭地到了这里。
此人原先是清廷的分守东兖道参议,清军一北逃,立马易帜,现在是大明的分守东兖道参议。前不久,接到公文,大明右都御史黄宗义、大理寺卿蔡应昌要来曲阜宣读圣旨。
按说他的官是从四品,不小了,可和正二品的右都御史、正三品的大理寺卿比,还不够看。更何况,那两位可是当今圣上的宠臣,他只是降官。不敢怠慢,早早地在城门边候着。
奉旨钦差的仪仗来了。威风!
二百侍卫亲军,甲胄鲜明,刀枪明晃晃地在前面开路,后面又跟着一百兵士,打着各色旗帜,各样避、肃静、官衔牌、铁链、木棍、乌鞘鞭,一对又一对……过了好一会,才见到两柄题衔大乌扇,两张三檐大黄伞儿,罩着两顶官轿缓缓而来。
这两天,张道台可没闲着,组织城里的三班衙役民壮木匠全部出动,从城门到街巷扎了好几里的彩棚,棚上糊着红色的纱绫。尤其是钦差伫足之处,用的是上好蜀绫,棚子自然也用好木料搭得跟南天门一般。
“下官恭迎天使”,张弘俊躬身参拜。
正钦差黄宗义一瞅,皱了眉,“吾皇三令五申,各官办差,不得铺张浪费,虚耗公帑。汝怎敢如此奢糜?”
张弘俊被训斥得冒了汗,“天使代表着圣上,下官怕失了天家体面”。
“行了,汝赶紧带路去衙门,吾等还有要事要办”,副饮差蔡应昌喝道。
“是,是,是,天使请!”
来到了衙门,张弘俊小心翼翼地请示,“两位天使是来替陛下祭告圣人的吧?下官这就派人通知孔府准备”。
黄宗义沉声道:“祭告至圣先师的事,由南孔负责,不用通知北孔”。
蔡应昌更是面露杀机,“汝速领着衙役,配合吾等带来的侍卫亲军,将北孔众人,尤其是孔兴燮,孔毓圻、孔毓埏之流拿下,一个都不得放跑”。
“啥?抓衍圣公?”
张弘俊吓得一激凌,历朝历代,哪个皇帝继位不祭告孔子、赏赐衍圣公?咱这陛下竟要抓人?难道不怕得罪天下的读书人吗?
“孔衍植、孔兴燮父子奴颜媚清、太无廉耻。圣上已经下旨免去了他俩六十五代、六十六代衍圣公封号,嫡脉族人尽皆流放四川、族产抄没;改立南孔孔衍桢为六十五代衍圣公。闲话少说,速去办差吧”,黄宗义温和地说道。
原来,这北孔第六十五代衍圣公孔衍植,毫无气节,先降李自成、后降顺治帝。顺治帝即位第二天,就向顺治帝上《初进表文》,表文极尽谄媚之能事。其子第六十六代衍圣公孔兴燮是个孝子,继承了其父的媚清之术,还和大汉奸冯铨联了姻,其妻冯氏乃冯铨之孙女。
朱亨嘉早就想清算北孔,以坚贞的南孔代之。明军进入曲阜后,北孔的好日子便也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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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府位于曲阜城的中心,坐北朝南,极大,九进院落,各类楼房厅堂四百六十三间。
迎面是一个粉白的大照壁,门前左右两侧,各有一对两米多高的圆雕雌雄石狮。红边黑漆的大门上镶嵌着狻猊铺首。
黄宗义和蔡应昌来到了孔府大门口,只见大门正上方,高悬着两个蓝底金字:“圣府”。
“好书法!”
黄宗义赞了一句。
“总宪,这二字据传为严嵩手书”,张弘俊急忙解说,这可是巴结上官的好机会!
“没想到严嵩虽贪,字却写得好”,黄宗义点了点头,“带路吧”。
孔府很大,分东、中、西三路布局。
钦差嘛,自然要从中路进。
进入大门,穿过第一进狭长的庭院,便是孔府二门,门上又题了四个字:“圣人之门”。“总宪,这四字乃我大明文渊阁大学士李东阳手书”,张弘俊继续伺候着。
“嗯,李公的字有浩然正气啊!”
黄宗义赞了声,继续往里走。其实这“圣人之门”平时是不开的,甭管多大的官,都得从门左右两旁的腋门进。钦差嘛,代表着皇帝,方有资格走正门。
过了“圣人之门”,又是一座小巧玲珑、别具一格的屏门。此门建于大明弘治十六年(1503年),门楣上悬着大明世宗亲颁的“恩赐重光”匾额,故称“重光门”。这个门可不得了,平时不开,只有孔府大典、皇帝临幸、宣读诏旨和举行重大祭孔礼仪时,才鸣礼炮开启。
“呯呯呯”,几声铳响。却是张弘俊领着侍卫亲军、衙役,将北孔上下全抓了个遍,鸡飞狗跳的,实在找不着迎接钦差的礼炮,只好让人用火铳代替。
黄宗羲乐了,问张弘俊:“人都抓齐了吗?”
“禀总宪,孔兴燮,及其二子孔毓圻、孔毓埏,还有一干北孔嫡脉,俱已拘于重光门内,一个不少”。
“很好,汝做得不错”,黄宗羲称赞了一句。
终于得到了上官的表扬,张弘俊心花怒放,态度越发谦卑,身子躬着,屁股翘得极高。
黄宗羲和蔡应昌进了重光门,孔兴燮、孔毓圻、孔毓埏等北孔嫡脉跪了一地,个个面如死灰。
蔡应昌看都不看这些人,手捧诏书,宣读了起来。这道诏书,后世很有名,称为《明光武帝贬北孔诏》。
史家们一致认为,这道诏书是给天下人看的,目的是惩北孔以警汉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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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
天承运
皇帝诏,曰:天有不测,帝室多难。大行皇帝升遐之际,事起仓卒。后鞑虏乱华,两京沦丧。诸臣殉节者有之;逃难者有之;隐居者有之;奴颜事清、数典忘祖者,亦有之。朕以薄德,嗣守丕图,衔恤问故,遂穷奸党。
孔氏北宗六十五代孙孔衍植、六十六代孙孔兴燮,无耻丑类,敢悖天常,不知覆露之恩,动辄猖狂之计,忘中华之礼仪,废大明之衣冠。妄说妖言,上表劝进伪帝;动摇国本,惑乱士子之心。
恶!汝等非汉人乎?朕当替至圣先师惩治不肖!本当命貔貅之旅,致原野之诛。然虑其乃圣人之后,免于一死,流其家于西蜀。
山陵未毕,变故仍频,欲正人心,当施雷霆。匍匐跪拜于夷狄犬羊者,以此为鉴。宣示天下,使知朕意。钦哉特谕。
制诰
光武四年六月三日
之宝
??
“呜~呜~呜~”
听了这道诏书,北孔上下哭声一片。
兔死狐悲,前来接任衍圣公爵位的南孔孔衍桢,悄悄对两个儿子孔兴灿、孔兴燫说道:“北孔之事,汝等当以之为鉴”。
“是,父亲”,孔兴灿、孔兴燫点头称是。
蔡应昌宣读完诏书后,黄、蔡二人又入了孔府东路的家庙。由黄宗义替光武大帝宣读了祭告孔子的祭文。
“维光武四年岁次癸祀六月丁巳朔三日己亥,皇帝遣右都御史黄宗义致祭至圣先师之灵曰:
有教无类,传礼仪于九州;仁者爱人,播德化于四海。折衷六艺,宣创九流,铬刊典谟,制定风什。使父子爰亲,君臣以穆,夫妻相和,秩序景然。历代帝王未有不率由之而能治天下者也。
夫胡虏乱华,衣冠沦丧,纲常紊乱,名教不兴。朕以凉德,起兵于广西,驱逐鞑虏,恢复神州,为众所推,嗣膺神器。义士豪杰,投袂而起;文臣武将,舍身忘死者,欲卫儒教以御蛮夷哉!
自古治统缘道统而益隆,作君与作师而并重。朕奉天讨虏,以安中华,行至齐鲁,高山景行,思彰明至教,兹遣专官虔祀阙里。俎豆馨香,奉承而进。尚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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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完祭文,还有一件正事要干:抄家捞银子。
仗打着打着,朱亨嘉的国库又快见底了。听说降清的北孔是山东首富,肥猪一头,便把主意打到他们家头上。
不过这孔府是天下读书人的圣地,想要他们家的银子,必须得有大义名分,方堵得住悠悠之口。还好,孔衍植、孔兴燮,两代衍圣公奴颜媚清,事实俱在。便给他们扣上一顶“通虏”的帽子,正大光明地抄家来了。
不抄不知道,一抄吓一跳。
孔府真有钱!历朝历代,积攒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无数。还有田,孔府在山东各地占了大量私田,顺治帝又将临近曲阜的大明德、鲁二藩的藩田划拨给了衍圣公府,居然抄出了良田一百多万亩。
根据朱亨嘉的圣谕,黄宗羲、蔡应昌从中拨了五万亩良田给新任衍圣公孔衍桢作祭祀用,将珠宝田地发卖,居然搞到了五百万两银子。
民间有谚语云:“北孔跌倒,光武吃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