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席上,推杯换盏,渐入高潮。
范毓奇很希望陈曾禹问自己来此的目的,不料陈曾禹官做大了,养气的工夫水涨船高,居然不问,只一个劲地殷勤劝酒,与他打着太极。
“贤弟,你我兄弟,情比金坚,一切尽在酒中。来,干了”,陈曾禹又满饮了一杯。
范毓奇跟着一口干,实在绷不住了,咬了咬牙,低声求道:“兄长,小弟碰到难处了,还求兄长帮忙”。
戏肉来了!
陈曾禹暗自得意,范贤弟送这么厚的礼,自然是有事相求。他并非不想帮忙,只是帮朋友忙,得让朋友领情才是!须得朋友主动开口央求,自己再把忙给帮了,这个情分才来得大!
官场犹如酱缸,甭管多清白的身子,一沉进去,都会变得乌泱泱的黑。陈曾禹官当得越大,功利厚黑之心,便越发的重,不知不觉间,和他的范贤弟玩起心眼来。
闻言微微一笑,“贤弟这是说得什么话!你我兄弟不分彼此,说什么求不求的,有什么难事,尽管说。愚兄义不容辞!”
范毓奇心里叹了口气,神态却更加恭敬,将长芦盐场一事说出。
“嗐!此事甚易!那长芦盐课提举分司员外郎刘岩,最近正在走愚兄的门路,想托愚兄找老泰山美言,往上升一级。找他要些盐引,小事一件耳”,陈曾禹呵呵一笑,大包大揽。
这便是做官的好处了。在汝那里,天大事;在本官这里,小事耳!
??
大明光武皇帝改革盐政,将盐课提举司与都转运盐使司,统一合并。全国设盐课提举司,设郎中一名;各地设盐课提举分司,设员外郎若干。
第一任盐课提举司郎中,乃是大名鼎鼎的曹登榜,他改革了盐政,让大明百姓吃上了平价盐,因功升为了户部右侍郎。
第二任盐课提举司郎中,乃是曹登榜的心腹宋二泉,他因为冒险去扬州,替大明走私海盐有功。升任此职。
长芦盐课提举分司员外郎刘岩,原本与宋二泉关系很好,在盐政改革中立下大功。可他自认为资历比宋二泉老,对自己没当上郎中耿耿于怀,两人的关系便冷淡了下来。
听说新来的顺天巡抚是内阁次辅孙大学士的女婿,背景极深厚,刘岩忙上赶着巴结,希望能傍上大树、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怎奈自己官职太小,区区从五品,陈抚院看不上,一直爱理不理的。
不料,今日喜鹊喳叫,陈抚院居然下了贴子给自己,说要请自己去五陵楼吃饭。这如何使得?理应是自己做东请上官才是!
刘岩笑咪咪地来到了五陵楼,只见三层高的酒楼,雕栏玉砌,无一不美,门口题着那首《少年行》:“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不禁失笑:“陈抚院真是好兴致,想带着吾等做一回少年郞!”
唤来掌柜的,吩咐道:“待会三楼雅间的酒账,须得本官来付,明白吗?”
掌柜的躬身答道:“您说晚了,昨晚已有人先付了酒账,还选了最好的胡姬,那胡旋舞跳得,身姿曼妙呢!”
“哦,什么人动作如此之快?”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翩翩佳公子,说是姓范”。
刘岩十分好奇,索性入雅间安然等待,他不傻,堂堂巡抚请自己这个小官吃饭,必是有事相求,想必是为了这位翩翩佳公子喽,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
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是大了三品七级,纵是有事相求,也得晾着汝。足足比约定时间多等了半个时辰,陈曾禹才带着范毓奇出现。
“抚院”,刘岩忙恭声向陈曾禹打招呼。
“让刘兄久等了,见谅”,陈曾禹微笑回应,以“刘兄”称之,顿时让刘岩受宠若惊。暗忖:自己虽然年纪比陈曾禹大,可人家是堂堂巡抚,称自己“刘兄”,着实是抬举了!
“不敢!”
“吾给刘兄介绍一下,这位乃是介休范家的五公子范毓奇,为人最是仗义,长芦盐场的盐,以前就是他们家承销的”,陈曾禹蜻蜓点水般一点。
刘岩心中顿时咯噔一下,感情陈抚院是为这介体范氏要盐引来的!哎呀,这个事可不好办。盐课提举司郎中宋二泉,已经行文给自己,长芦的盐引,一半交由徽商和粤商,另一半发给本地中小盐商,老范家并不在名册内。
当下脸上浮出难色,道了声“久仰”。
陈、范二人皆是人精,也不急着要他帮忙,而是美酒胡姬的乐呵了起来。
酒为色之媒,大明朝的事,一多半都在酒色场中办妥。
刘岩酒劲上头,将长芦盐场的情况一说,趁机给政治对手宋二泉上了点眼药:“也不知范贤弟哪里得罪了宋郎中,竟然一张盐引也没给贤弟留!”
范毓奇闻言,气得俊脸苍白,“吾岂敢得罪宋郎中!那徽商总商江国茂为人十分阴狠,必是他重金贿赂了宋郎中,欲置吾晋商于死地啊!”
陈曾禹想了想,问道:“盐课提举司的公文,各分司是否必须遵从?”
“这倒不是,按惯例,各分司对所辖盐场亦有一定裁量权”。
“这便好!”
陈曾禹冲刘岩一拱手,“请刘兄给小弟一个面子,将发给本地中小盐商的那一半盐引,交于范氏承销。至于徽商和粤商,既然他们使了银子,咱们不动他们的份额便是”。
做官首重平衡各方利益,这位抚院轻松平衡了各大盐商的利益,至于那些中小盐商的利益,自然是可以忽视的。
“可以倒是可以,只是如此一来,吾便得罪了宋郎中,那可是吾的顶头上司呀”,刘岩面有难色。
陈曾禹一嘻,“刘兄不是一直想再上一层嘛,汝若想当郎中,须得挤走那宋二泉。和他翻脸是免不了的,既然如此,又何须遵他之命?”
“这个”,刘岩有些意动。
“哈哈哈”,陈曾禹忽然大笑,“有吾泰山之力,区区一个五品官又算得了什么?舍得,舍得,有舍才能有得。仕途艰辛,不敢冒险,又如何通达?”
“泰山之力”四字一出,刘岩顿时下了决心,表态道:“下官愿依陈抚院之言行事!”
想了想,又道:“若陈抚院能助下官取得盐课提举司郎中一职,不独长芦盐场,两淮、闽浙、广东、海南等地的盐场,下官皆将介休范氏排在首位”。
刘岩只道是宋二泉收了贿赂,不给范氏盐。却不知是曹登榜让宋二泉这么干的,而曹登榜则又是奉了光武帝之命。
光武帝早有铲除满清“八大皇商”之心,只是北方初定,还需要这些人搞活经济、恢复民生。先不急着动手,先养一养猪再杀。只是越看这八家越不爽,下令曹登榜一两盐也不许给这些人。
可怜刘岩,原本是想傍上大树,不料却触了龙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