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重重地推开，经年陈腐的木撞击着发出嘎吱的惨嚎。
风顿时灌了满屋。
门口挂着的两只灯笼摇曳着，火苗跳跃着，仿佛在印证着什么，噗噗的火苗在脆弱的灯笼里挣扎了半晌，到底捱不过这阵劲风，很快，便偃息旗鼓了。
玉嬷嬷板着脸走了进来。
一瞧见季兰身上那件繁复精致的嫁衣，面色更沉，开口便是讥讽：“三姑娘这般打扮，怕是忘了尊卑。”
季兰一见她便没了好气，说出来的话也跟着夹枪带棒的：“嬷嬷但请放心，尊卑一事，阿兰定不会忘。”
她目光在玉嬷嬷腰间略一停顿，嘴角便带了淡淡的嘲讽：“嬷嬷今日好生清闲，竟有闲心来瞧我的热闹？怎么，是娘娘来催我出阁么？”
枉费她此前还特花了大价钱去收买这老货……
早知如此养不熟，还不如丢了喂狗！
她扫一眼外头的天色，“嬷嬷莫急，也请娘娘莫急，左右阿兰在这芷兰轩也只能待这最后一日了，慌什么？”
最后一日。
从此后，她将弃刘姓而冠夫姓，依附石小将军而活，他荣则她荣，他败则……
不，他不会败，她也不会损，只会如菟丝花一般，与他纠缠一生，不死不休，。
玉嬷嬷却不理她，只扫一眼身侧跟着的两个婢女，“三姑娘这身衣裳不合规矩，换了吧。”
明明是十分轻柔的语气，但其中却仿佛带着某种不容反驳的力量。
玉庶妃一听这话，顿时白了脸。
再看玉嬷嬷身后跟着的婢女手中果真捧着一套粉色的衣裳，又是一阵心疼。
涉及到亲生女儿，往日沉默寡言的人也比寻常多了话：“嬷嬷，女儿家快活的日子到底不多，三姑娘今日就要嫁了，日后落去别家，怕是再也不能如此自在，求嬷嬷高抬贵手，且随了她吧……”
玉嬷嬷便诧异地扫了玉庶妃一眼：“随她？”
到底，到底都是为子女计，她……
她嘴唇向上掀了掀，正要再说下去，却听对面季兰恶狠狠的声音传来：“今日我出嫁，阖府上下也当以我为尊，这尊卑，怕不是我忘了，而是嬷嬷忘了！今日，我便不听你这老婢的话，偏要穿这身红裳，你奈我何？！”
玉嬷嬷带来的那身衣裳，碍着王府的名声，自然也不会粗陋，可与她自己亲手制作的嫁衣相比，却实在叫人很是看不上。
她这桩婚，是陛下亲赐，本就与旁的妾不同，又凭什么穿粉衣？！
季兰摇了摇头：“嬷嬷别白费功夫了，这衣裳，我绝不会穿的，嬷嬷若是实在闲来无事，不若回正院去，也好伺候着王妃娘娘，瞧她何日才能东山再起。若是不然——”
她的声音，在看到已立在自己面前的两个十分孔武有力的嬷嬷时戛然而止。
玉嬷嬷不过使一个眼色，便有两个膀大腰圆的老妇立时站了出来，手一伸，便如擒着小鸡的老鹰一般将季兰夹得紧紧的，季兰动弹不得，不由破口大骂起来：“你这老货，放肆！快放开我！”
玉嬷嬷却不理她，只转头同立在一旁的玉庶妃道：“庶妃娘娘，今日原是三姑娘大喜，老奴等本不该冲撞，可石氏那边却来了人，特特地嘱咐了，不可叫人瞧笑话，还请庶妃行个方便。”
她一侧身子，果真有两个容貌十分陌生的老妇站了出来，朝玉庶妃见礼：“好叫庶妃娘娘知晓，奴婢二人俱是石国公府特派来的。”
二人的目光在季兰身上转了一圈，又重新转了回来：“我家小公爷说了，兰姨娘嫁去国公府，是去做妾的，倒不好穿得招摇，越了尊卑礼法。”
“小公爷？”季兰觉得自己有些回不过神来：“什么小公爷？”
闻言，那两个老妇却的目光却有些轻视了：“兰姨娘费尽心思地谋算着要嫁去国公府，竟不会打听打听我家公子的身份么？”
季兰有些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身份？”
她觉得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了——
“是啊，姨娘要嫁的，不正是我们府上小公爷吗？”见季兰满脸惊讶，不似作伪，那种淡淡的嘲讽便更明显了一些：“好叫兰姨娘晓得，您要嫁的石小将军，正是咱府上小公爷。”
原来是他的另一重身份。
季兰松了一口气。
但她总觉得好像还有什么被自己遗忘了似的，她被两个老妇按着，冥思苦想地，目光落在那两个石国公府来的老妪身上时，突然回过神来：“你们叫我兰姨娘？”
果真是个蠢物。
两个老妇对视一眼，俱都笑了起来：“兰姨娘到了咱们府上，是去做妾的，不是姨娘又是什么？”
季兰顿时大怒：“我才不是妾！我是陛下亲赐，是庶夫人，不是妾！”
两个老妇便笑了起来：“这庶夫人不夫人的，不过都是听着好听罢了。嫡与庶，正室还是妾，”二人的目光都有些讥诮，“兰姨娘骗得过旁人，又能骗得过自己么？”
骗……
季兰目光有些发直。
由是国公府的人说出来的这句话，分明是讥诮的，嘲讽的，还有对她的轻视和鄙夷。换了往日，她定会恶狠狠地怼回去，可不知为何，今日这番话，她却总觉得像是问到了自己的心头上，纵她想要装作不在意，可喉咙里，却似梗了一根刺，疼得她几要落下泪来。
她哪里骗得过自己？
——她从未见过这位传说中的小将军，也不知对方又是从何处瞧过了她，又是出于什么原因和目的，她被赐给了他，她浑浑噩噩地，便得了国公府妾室的位置。
说不害怕，那是骗人的鬼话。
既骗不过旁人，更骗不过自己。
可如今，路已走到这一步，她再惧再怕，又有什么用呢？
她喃喃地：“你们是小公爷派来的，还是国公爷派来的？”
问出这话，她便已输了。
甚至，在将这句话说出口的同时，季兰心中便已有了一个十分明晰的答案。
国公爷，堂堂一个大男人，怎会插手儿子纳妾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