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草原将士嘶吼着登上城头，挥舞起雪亮的弯刀。
“靠上去。”何成德干裂的喉咙发出沙哑的命令，老兵率领新兵组成方阵快速冲上前，老兵用锋利的长矛熟练的拨开对手的弯刀，招呼着新兵向前突刺，一次不成功那就再来一次，直到将惨叫的敌人赶下城头。
“姜小山，快，火油。” 这些日子何成德可不好过，自从护城河被填平，巨大的攻城云梯推到城墙下，艰苦的攻坚拉锯战正式打响。长矛如一轮暴风般的掷出，将躲在云梯内的敌方弓箭手压制住，姜小山闪出身躯，连带身后几位军士手中的火油罐一并扔出，云梯被点燃，大火迅速摧毁掉攻城云梯。
事后。“火油快用完了。”姜小山对何成德总是这样抱怨，不过当何成德需要火油的时候，他总能及时出现。
没了火油就不能按计划烧毁城池。何成德明白姜小山话中所包含的意思。他眯起小眼睛，越过姜小山肉疼的表情，望向城外，就在弓箭射程之外，新的攻城云梯正在拼装组合。是不是该用床弩摧毁它。他不止一次产生这样的冲动，但每次即将下定决心之际，总有个念头在阻止他这样做。再等等，再等等。
后续的云梯还没有建造起来之前，攻防战只剩下双方弓箭的对射以及零星的城头攻防战，借助着高大的城墙和坚固的铁甲，进攻方的伤亡人数在不断的增加，而坚守方的战斗减员相对就少了许多。
趁着这个空档，何成德坐靠在城墙的一处隐蔽角落，皱着眉不停思索，敌人想干什么？他总感觉不对劲，因为这样的进攻强度和频率，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攻破他把守的城池。
就在这种不紧不慢的拉锯战中，时间来到第十八天。
清晨，太阳刚刚从东边的山腰露出头，如催命般的牛角号声再度响起，满眼血丝的戈噶带着他的将士奔出大营，这些天虽然迪德罗安排了不少部落在旁协助他攻城。但摇旗呐喊敷衍了事的人多，肯真正动手帮忙的少，他部落的伤亡非常惨重。为此他私底下多次找到迪德罗，希望将他从主攻的位置换下来。但都被迪德罗以众怒难犯为理由拒绝。好在这个草原王没有给他太大的压力。
他还在痴心妄想着利用虎门的城池来消耗图栗部落的实力。可任凭谁都能猜到你的用意啊，我要是嘎棼也不会来。戈噶揉着眉毛上的那颗黑痣满腹牢骚。
营门口，他看到了史延保以及其身后寥寥不到一万人的军士。难道今天协助他的部落换成了如丧家之犬的哈安部落吗？戈噶顿时感觉眼前一黑。拿下青戍关，你的部落士兵先入城，所抢夺的辎重兵器都归你们部落所有。他想起迪德罗的承诺，不禁狠狠的吐出一口唾沫，全都是屁话，人都打没了，要辎重有个屁用。想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他没心情去计较史延保那张幸灾乐祸的大饼脸，也不等对方说出你能行我看好你的怪话，突然拨转马头，奔向迪德罗的中军大营。
姜小山拿着军令在城头上四处寻找何成德。他们超出白宇凌规定的撤离期限已有八天了，青石寨的白宇凌再次派人送来军令，让他们尽快撤下来。
“何将军，我们什么时候撤？”
何成德还是那句：“再等等。”
“何将军，火油真的不够了。” 这是姜小山第一次用这种低沉而急促的腔调说话。何成德仿佛没有听见，弓着身子，翘起屁股溜出老远。探出头用他的小眼睛向城下观察，攻城的敌人正在集结。“姜小山，你过来。” 他回头带着笑，轻声呼唤，肥肥的短手不停的招呼，活像一只准备偷油的坏蛋大肥老鼠。
姜小山无奈将白老将军的命令揣进怀里，走过去，却被何成德要求学着他蹲下身体。
“你看到了吗？”随着何成德的手指，姜小山看到城下，敌方大营门口，并排站立五人。最左边的那位他认识，好像是迈山部落的首领。这段时间的攻城这位草原首领从没有缺席。另外四人他没见过，不过从他们身披黑色护胸铁甲，裙甲过膝，头戴统一制式的头盔，可以判定他们属于同一个军团的高级将领。特别是居中的那位将军身材更加高大挺拔。
“我这几天就注意到，总有几个人站在那里。我猜是督战的部落首领。今天，又看到了。”
姜小山的兴趣马上被调动起来，忙请缨道：“床弩可以够到，交给我吧。”
这段时间的合作，何成德非常欣赏姜小山的这股机灵劲，稍稍点拨一下，对方就知道下面该怎么做。“干完这一票，我们就撤。”他也给出对方想要的答复。
“好勒。”
不多时，姜小山安排一队老兵躲在城墙的隐秘处，有条不紊地给床弩的各部件仔细清洗上油，以确保转轮运作顺畅，而姜小山时不时探出半个头去，向下张望，生怕选定的目标突然逃了。此刻，他找到了进山狩猎时的感觉，激动、兴奋外带一丝不确定的忐忑。很快，三张床弩安装完成，何成德猫着腰跑了过来，这等好事怎么少得了这个始作俑者的参与呢。
他将老兵们叫到了墙边，学着姜小山齐齐探出半个脑袋，何成德小声问道：“你们看到营门口的那几个人了吗？” 众弩兵的目光很快找到了目标。何成德怎么看都像一个老坏蛋怂恿一群小坏蛋，笑眯眯道，“干掉他们。” 众弩兵纷纷点头，一再保证一定完成任务。
于是，有人开始计算射程和角度，有人合力上好弦，有人将特制的长箭装上，姜小山则抢在何成德伸手之前将铜锤抄在手中。害的屁股上被何成德狠狠踢了一脚，不过那也值得。
床弩准备好后，众人齐齐望向溜回墙边的何成德，等待他的命令。
城下，戈噶正驼着背，弯着腰，卑微的笑容一刻都不敢怠慢。他在中军大帐中找到迪德罗，述说他的部落所遭受到的损失，当他讲到部落勇士已经伤亡了大半，再这样下来，部落就要灭亡的时候，悲从心头起，扑通跪在地上，痛哭失声，任凭旁人怎么劝怎么扶，他就是不起来。
正如戈噶所猜测。迪德罗一直都在盼望图栗部落大军的到来，可十几天过去了，没有任何消息。这让迪德罗的怒火越来越盛，不仅是对图栗部落的嘎棼还有他那最小的儿子日元烈。如今，他已经不想再等了。同时，面对戈噶连脸都不要的撒泼打滚，他更是不好再强逼下去，真的就这样将迈山部落给弄残了，以后谁会遵从他的命令啊。基于这样的考虑，他点头同意派出术勃部落的勇士协助，不，不是协助，而是共同肩并肩一起攻城。得到这样的承诺，戈噶才泪眼汪汪的一骨碌爬起来。
营门处，站在戈噶面前的正是术勃部落的众将领，领头的将领叫术瑜垓，术勃部落的长老，也是草原王迪德罗的叔伯兄弟。此刻，术瑜垓正斜着眼睛，不耐烦的打断戈噶毫无新意的奉承，沉声道：“戈噶，你们就没有想到筑起高台，压制他们的弓箭吗？”
戈噶赔着笑：“术瑜垓长老，我们人手不够，这才请您老出手。”
术瑜垓瞟了一眼正在准备攻城云梯的军士们，想起迪德罗私下里说的话，知道如果再不帮戈噶一把，戈噶的迈山部落将会在草原上失去生存的能力，不管怎么说戈噶现在已经投靠过来，不能太冷了这帮跟随者的心。于是他说道：“戈噶，我们可以派大军帮你一起攻城，不过入城后，战利品得由我们先拿。”
戈噶暗自咬了咬牙，恭敬的说道：“全听您老的。” 他想开了，什么都是假的，族人能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戈噶的这个态度，术瑜垓很满意，他转身对身旁的三位小辈发号施令道：“迪塞枫，术瓿先、元嘎芸你们各自带领一队勇士，在旁协助戈噶攻城，让他看看…” 话还没有说完，站在他右前方的迪塞枫发出一声惊呼。
就在术瑜垓转身背对着城墙下达命令的时候。城上的何成德瞅准这个机会，回头果断的发出狙杀命令。姜小山挥动铜锤迫不及待地砸在床弩的触发机关上，嗡的一声，如标枪的长箭破风而出。随后他奔向另外两台床弩，长箭被他一一激发出去。
迪塞枫的提醒还是晚了一步，如枪尖的锥形箭头从术瑜垓的背后刺入，从前胸穿出，强大的惯性带起术瑜垓的身体，猛的撞在他身前的术瓿先身上，两人几乎来不及发出惨叫，就被直接串在了一起，斜斜的插在地上。
元嘎芸傻傻半张着嘴，他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
迪塞枫是他们其中最先反应过来的人，他一把抱住元嘎芸翻身滚到了一旁，一只长箭插在他们刚才所在的位置上。“阿爸。”这时元嘎芸才喊出声。
戈噶一屁股坐在地上，紧接着他便眼睁睁看着杯口粗细的长箭几乎贴着他的裆部斜扎入泥土里，震动的箭杆还在发出嗡嗡声响。随即，他怪叫着连滚带爬的逃进了大营之中。
噩耗在第一时间传入中军大帐，迪德罗听到这个消息，惊的跌坐在矮椅上，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何成德惋惜的直跺脚，他大声命令道：“再来。”这个战果他并不是太满意，三中一，而敌方将领有所防备，再想偷偷狙杀已无可能。“瞄准他们的攻城云梯。”他转移攻击目标，既然这样的大杀器已经暴露，那就让它们好好施虐一番吧。
很快，城下大营传来撤退的牛角号声，攻城的草原军士们收拾起攻城器械，狼狈地退回大营。
何成德直起腰，疑惑的望向城下。姜小山丢下手中的铜锤快步走到他的身旁，“他们这就要撤了吗？”他问。
“如果刚才被狙杀的是他们的草原王。或许如你所想。” 何成德按捺不住他狂跳的心，用颤抖的声线回道。
“真的吗？”姜小山上前手扒着城墙垛口向下张望。他也激动起来。如果真如何成德所说，那可是天大的功劳啊。
整整一个上午，两人伸着脖子眺望。敌方并没有出现拔营撤退的迹象。“被狙杀的应该是敌方级别极高的将领，促使他们需要停战来表示对阵亡将领的尊重。” 何成德不无遗憾的宣布。
姜小山懊恼的锤了一下城墙垛口。
“虽然不是草原王，那也是大功一件啊。”何成德笑道。他拍在搭档的肩膀上，吩咐道，“小山，该撤了，去准备吧。”以他多年的守城经验，敌人再次攻城将不会再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时间。
姜小山踌躇起来，现在反倒是他舍不得走了。跟着何成德守城总能收获意想不到的惊喜。不过他很快调整心态，现在是该离开的时候了，他拱手领命冲下城头。
术瑜垓和术瓿先的尸体摆放在中军大帐前的空地上，迪德罗颤颤巍巍蹲下身躯，在场的所有部落首领都站在一旁，而戈噶抖如筛糠站在另一边，没有一个人愿意靠近他。注视了许久的迪德罗，突然回头看着戈噶，语气极其冷漠：“明天你负责攻城，攻不下来，提头来见。”
戈噶像是被抽去了脊柱，身体一软，扑通跪倒在地上。迪德罗缓缓起身，他的目光环顾四周，从众部落首领的脸上扫过，咬牙切齿道：“明天，所有的部落都要攻城，不出力的人可别怪我不讲情面。”现在我有权这样要求了。他心想。
众首领全都低下头，默默接受这个疯狂的命令。迪德罗一步一步向中军大帐走去，半路他停下脚步，回头厉声叫道：“城中所有人都得死。一个都不留。”
姜小山安排军士点燃了城中的所有建筑，然后急急追赶已经离城的大军。很快迪德罗得到了这个消息，他站在城外的一个山坡上，冲天火光透过高高的城墙，映红了天空，也映红了他难掩仇恨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