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到后面声音越大,政见不同的两派甚至要撸起袖子吵起来。
自始至终嬴稷都没有发一言,他的胳臂搭在后一级的阶前,身体微微后靠地听着。
兼听则明,偏信则暗,这是曾经嬴疾教给他的道理。臣下在发表自己的见解时,位高权重者最好不要插嘴驳回,因为往往下次时对方就不敢再直言相告了。
这次朝会就如何对赵的问题还没有讨论出一个实质性的结果,也没有达成一致意见,有人主张趁着赵国胜利骄傲偷袭他一次,有人主张从长计议蓄势再发。
没关系,这些都没有太大的关系,毕竟日子还长,而且也绝非一朝一夕就能商量出答案的事情。
白起仍旧是不怎么发言,这种场合他像是被迫拉来凑数的。反而是他培养出来的几个青年将军有些气不过,和偏软弱保守的文官撕扯了两句。
“说了这么长时间,大家也都累了吧?”嬴稷站起来,背着手往前走了几步,“总体不错,不再是那副萎靡不振的样子了,我秦国若永葆朝气,赵国并不在话下,甚至六国都不在话下”
“寡人今天把话放在这儿,终寡人之一生,必要弱赵强秦,绝不把这个难题留给下一代!”
“大王万年,秦国万年!”众人躬身拜了一拜,算是给今天上午的朝会画上了一个完整的句号。
嬴稷先行离开,他走在宽阔的宫道上,越走越觉得脚下充满动力,步伐也不自觉地快了许多。
日光照在他的脸上,还有王服上。寒冬已经快要过去,春天还会远吗?
不会了,这是最后一个寒冬,熬过去,终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范雎回去了。
这个会开得让他心里发毛,同时也有些振奋。嬴稷的话显然是起到了作用,每个人都是越挫越勇,自然也包括范雎。
此仗失利他也有失职之处,但嬴稷并不是个喜欢甩锅的人,他也不喜欢出了事再去责备手下的人。
通常来看,这样的人心态乐观,凡事拿得起放得下,因此相对而言也能够长寿。
范雎放下了一桩心事,从明天开始,或者说从此刻开始,他又要打满鸡血干劲满满了。当然,先回去吃了午饭再说。
昨天的神经紧绷了一天,今天能够得到放松,因为他心情还可以,所以府里的气氛还算活跃。
“这个有点咸了。”范雎边吃边对旁边站着的小锁提意见。
“那我下次注意,您再尝尝这个。”小锁把那个有些咸的菜往外推了推,给范雎换了别的。
“我在想,府里是不是应该再添几个人。”
“大人是看到我们几个厌烦了吗,还是产生了视觉疲劳?”她醋意大发,问的话让范雎想发笑。
他轻一挑眉,嘴里还嚼着食物无法立刻回答,便点了点头。
见状,小锁以为范雎还真是这样想的,她的嘴唇紧闭,呈出一条直线,两侧的眉毛也在向下压。
“我说要添新人的意思是,减轻你们几个的工作压力,”范雎不再逗她,语气中还带着些笑意,“当然,你还是管事的,换了别人我也不放心。”
“那大人是要找大王要人吗,或者是要请示大王?”
范雎吃好后放下手中的筷子,接过小锁递的手帕擦了擦嘴,然后抱臂思考。
“不用,王上日理万机,不会管这些小事,我自己找就行。”突然,他来了兴致,偏头去看小锁的表情,“得多找几个姑娘,要不然真会有审美疲劳。”
“……”
“大人说笑呢,你看你,半点玩笑都开不得,这事交给你去办吧,选男选女你看着办,我都没意见。”
说完,范雎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随意揉了揉跪坐着收拾午饭的小锁的头,然后离去。
有的时候小锁看不清范雎。
他心情不错时会和你开玩笑打趣,心情不好时像是竖了一道壁垒,充满了距离感。
最重要的是,小锁看不清这个男人对自己的感情。
他说到做到,果真忘了去年深秋时那天晚上的事。大抵是忘了吧,小锁想,反正他后来就再没提过。
只是那晚之后,范雎会无意间与她进行身体接触,这点丝毫不避讳,比如生病时握住她的手,摸她的脑袋。
有些东西变了,但有些东西没变。
不能否认,范雎的为人比小锁见过的其他同阶层人好太多,他不打骂下人,就连责备时也会照顾到对方的情绪,也从来没有发过脾气。
可能只有这一点值得夸赞,其他的都要另说。
或许喜欢一个人会自带滤镜,小锁并没有看到范雎阴暗的那面,就一直以为他人不错。
的确,现在的范雎并没有爬到顶峰,高处不胜寒后,一切都会变。
魏冉在某种程度上就是这样。
范雎的心境放松下来并没有太长时间,第二场风波便席卷而来。
对于他,对于嬴稷,对于白起,甚至对于整个秦国来说都是双重打击。
嬴倬死了,白仲死了,赴魏的几个年轻人全都没能幸免于难。
这简直就是灾难性的打击,嬴稷快要倒了,白起也快要倒了。
嬴倬自幼文弱不假,到魏国后身体状况有些差这也不假,这些嬴稷都是知道的,但是怎么就出了意外呢?
他不能相信,不敢相信。
范雎以为他的末日要到了,运气好的话可能卷铺盖走人,运气差的话直接砍了被祭旗。
两年倒霉事都是他提的,打阏与是他建议的,结果败了。派质子入魏也是他提的,结果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如果上次事件能让范雎侥幸逃过一劫,那么这次可不一定了。
听到这个消息后范雎不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
他只记得自己长久回不过神来,他还记得,这是个阳光和煦、本该充满希望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