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嬴稷从河内回到咸阳的同时,也带回了前线的最新消息。
直到农历八月,赵括主力断粮四十几天,赵军无望,有很多头一次上战场的新兵情绪崩溃,为了抢夺唯一的吃食竟然不惜自相残杀。
野菜、杂草、树皮、战马,所有能吃的几乎都吃掉了,可赵军依旧没有等来邯郸方面的援军。
他们不知道,赵王根本找不来救长平的援军。
与此同时,天语遍布七国的每一个角落,秦国秘密调白起为将的消息再也瞒不住。
六国哗然,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暗自唏嘘。
他们只知道已经步入晚年的白起病了很长时间,甚至不问朝政,天语却突然说白起在长平前线指挥战斗,说实在的,没人敢信。
但是尘埃落定的战争形势又让他们不得不相信。
除了白起,谁能让赵国几十万大军在顷刻间溃败。
可他们不知道,这个几十年来让山东六国闻风丧胆的杀神,是带病上阵。
长平,这个让正史上的白起毁誉参半的地方,即将成为他的命丧地。
嬴稷和范雎也无疑听到了天语上是如何播报的,什么杀降四十万或二十万,什么人类史的悲哀,什么邯郸之战,什么拒绝带兵,什么将相失和,什么迁往阴密,什么自裁杜邮。
更要命的是,范雎也被搅了进去。
天语上说,是范雎怕白起功高盖己,向嬴稷建议停止进攻邯郸,导致二人生出嫌隙,最后白起拒绝再带兵打仗,范雎更是联合文臣谏言嬴稷而害死了他。
……
说得好像跟真的一样。
就算范雎确实气量狭小容不得人,但是他也得有这个机会去排挤白起哇,可惜没有。
这段时间,范雎被天语上对自己的污蔑搞得快要发疯,国内所有人都对他异样相待,对天语上的话半信半疑。
舆论压死人,他不知道该怎么辩解,只能若无其事地做好自己的工作。
别人怎么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范雎的老上司嬴稷怎么看,如果他也去信天语的鬼话而不愿意相信自己,那范雎可真要找地方哭去了。
但不知怎么的,虽然胜局已定,嬴稷却依旧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他在担心什么?范雎猜不明白,但愿不是因为自己。
当天,王龁的军报传来。
内容不多,是请示如何处理包围圈中的赵军一事,当然,还有白起病危的事情。
奏报上说,在讨论军事中,白起突然昏倒在地,一天未醒。
嬴稷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几乎当场昏厥,幸好身后有范雎扶住了他。
“武安君,病危。”嬴稷绝望地说出这五个字,不由得泪盈满眶,然后把帛书给了范雎。
范雎也是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他知道白起大病未愈,但是怎么突然就危在旦夕了?显然,他对白起的病没有深刻的认知,但是嬴稷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他虽然知道,但是为了国家大业,斟酌再三后还是去请了白起出马。
白起出马会意味着什么,嬴稷不是没想过,这个代价太大了,而且现在也应现了。
“王上,长平大局已定,是否即命王龁将武安君送回治病养伤?”范雎在身后问。
“对,”失神的嬴稷回头看范雎,他反应过来,连忙点了好几下头,“代寡人下令,王龁主持一切军务,速派兵将武安君护送回咸阳,请最好的医者为其治病。写完马上发,八百里加急,尽快送到王龁手上。”
“诺。”
范雎走后,嬴稷感到前所未有的后怕,他让魏澜去长平就是为了让她能够好好照顾白起,防止这个结果,谁知道,不幸还是发生了。
依照白起的性格,他肯定会强撑着病,装出一副无大碍,不让别人担心的样子,所以一旦犯病,那必然是重病。况且王龁说,白起已经一天没有醒来了。
范雎去拟王令,之后又驱车前往张老先生的家中。老先生年事很高,现在已经不开张治病了,范雎知道,但是不得不张这个口去求他。
这次机会,不仅仅是救白起的命,更是救他范雎自己。
天语上不是说我是不择手段的小人么?说我害死了白起么?那我现在拼命救他,你们又能有什么话说?
范雎想通过这个途径堵住悠悠之口,其实他和白起之间本就没有大的冲突,同朝为臣,即使观点不同,但也同样是为王为国,不理解但尊重。
张老先生看着范雎着急忙慌又风尘仆仆的样子,他以为是宫里的王病了,要请他去医治,他还未及开口,范雎躬身便拜。
“丞相,老夫如何担当得起。”
二人见面不经常行礼,通常是有什么便说什么,但范雎给张老先生行如此之礼,更让他确信外面出了什么变故。
“不日武安君将回咸阳,万请张老先生为其医治,您一直妙手回春,范雎相信您定能将他救过来。若真如此,也算是救了范雎一命。”
张老先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他一边手势让范雎先稍安勿躁,一边拍着肩膀让范雎坐了下来。
“长平打完了?能让他回来了?”
“他病得很重,王上的意思是,先让他回来。”毕竟是绝密军事,范雎不便透漏太多,所以只说了些要紧的方面。
“如果他真能回来,老夫自会全力救治,不单为你。”张老先生说道。
“那是?”
“实不相瞒,老夫也是老秦人,土生土长的,根正苗红的。”
白起也是。
范雎突然明白了,如果说他以前不明白张老先生的性情如此偏执,刚中有侠,甚至还带些神秘的仙气,颇有道家风骨,那么现在就有了答案。
因为是老秦人,所以这些都不会再感到意外。
“范雎在此先行谢过,宫中恐有他事,晚辈不便多留,武安君一到咸阳,我立刻派人来请您。”
张老先生颔首,起身送范雎离开。
这几个知情人都没有沉浸在长平即将胜利的喜悦中,比起这些,白起的安危更让人牵肠挂肚。
也许有人会问白起为何如此重要?值得如此看重?
是的,他就是这样,于六国而言,他是灾难性的存在,于秦国而言,他是不可再生的伟大英雄。
这样的一个天才军事家,是以前从未出现过,今后也不会再有的人物。
他的战绩和能力会有人继承,但白起之人只会被模仿,而不可复制。
这是一个独特的人,也是一个极具矛盾的人。
可矛盾有特殊性和普遍性,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也都是充满矛盾的。
晚了,一切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