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不韦只在老家呆了一个月。
吕老爹的病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疗养的周期比较长,左思右想,吕不韦觉得不能再等下去了,邯郸那边恐拖久生变,万一出现什么变数,将来恐怕追悔莫及。
他辞别老爹,还未说明缘由,父亲已然明白。
“去吧,家里没什么好挂念的,我这病再将养些时日就好全了,你只管在邯郸安心做事,老父虽不中用,一些闲杂琐事还是管得住的。”
这些话听得吕不韦鼻子有些发酸,他跪下一拜,抬眼时看到老爹原本苍老如今又苍白的脸庞,不知怎么着,视线好像有些模糊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连眨了好几下眼睛,硬生生地把泪给憋了回去。
“爹,前两日我已经去祭奠过娘了,今日,孩儿就此告别,万望爹保重身体。”
吕老爹转过脸,挥了挥手让吕不韦离去。
再叩一头,出门,吕不韦看到守在门外的妻子。
“东西都收拾好了。”
吕不韦点头,他心里其实有很多还没有来得及和妻子说出的话,可此时此刻,他除了感谢和愧疚,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一个月来,他和她同吃同住同寝,也亲眼看见了妻子的不易。
上顾老下顾小,府里面的许多事她还要帮忙管辖,怪不得老爹总说儿媳苦、儿媳好,要让吕不韦在家这段日子多陪陪老婆和孩子。
家里可以没有吕不韦,但是不能没有他老婆。
可吕不韦清楚地记得,刚成亲以前,妻子是个实实在在的大家闺秀,什么杂务细活她从来都没有接触过,而过门后吕不韦也没有刻意教过,她竟都学会了,还搭理得井井有条。
现在,除了感谢与愧疚,吕不韦对结发妻子还多了几分的敬重。
“我就不多待了,趁现在天还早,否则夜黑不便行路,照顾好爹和孩子,也顾好自己。”他上前,拉起妻子的手抚了抚,轻声中带了些哽咽。
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此时吕不韦的心境并不逊于一千余年后的柳永。很多想说的话,此时此刻只能用一个眼神,一副神情来表达。
小别胜新婚,可是分别的次数太多了,妻子已经习惯了,但见吕不韦这次这么深情,她坚韧的一面被打破了,一滴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见状,吕不韦伸手拭去。
“我已经在家待了一个月,够长了,没什么不舍的,又不是不回来了。看好家,有什么事情拿不定主意的去问爹,给我写书信也行。相信我,这样分居两地的日子不会太多了。”吕不韦故作轻松,笑着对妻子说,意图哄她开心。
妻子点头。
“走了。”
走出正门,吕不韦看到侧前方的一顶柱子后躲藏着一个孩童。他迟疑片刻,没去理会,径直出了府。
常年不在家造成的结果就是自己的孩子与自己并不亲近。
这次回家待的时间较长,父子俩的感情才近了一些,上次走时儿子根本不来相送,这次还好了一些,总归是出现了。
办大事者很少有精力顾家,吕不韦也无可奈何,但他深信这些是可以弥补的,对于老婆孩子,还有需要奉养的老爹,等几年后自己功成名就,再回报也来得及。
很多人都是这样想的,可后来的经验阅历又让他们追悔莫及。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世上的事最怕等待,因为充满未知,谁又知道变数会在哪天不期而至。
吕不韦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深刻教训,所以他不自知。
重回邯郸之后,吕不韦得知赵姬已有身孕,他开心,因为如果生下男胎,那么王储之位上嬴异人会更加具有竞争力。高兴之余,他也有一丝忧忡。
秦赵两国大战在即,吕不韦和嬴异人尚且有些性命难保,再多一个幼子,更是难上加难。
不过现在没有必要焦虑太多,嬴异人添一爱子,吕不韦当然会跟着高兴。
生意还是要接着做的,回来后休整没多长时间,吕不韦又投入到了忙碌的工作之中。
春夏秋三季,到了隆冬时节的正月,怀胎十月的赵姬生下一个男婴。嬴异人喜出望外,抱着白白胖胖的孩子不撒手,一直逗来逗去,直到累了后才交给乳娘。
“恭喜公子。”吕不韦在一旁祝贺道。
“先生你看,这孩儿生得清纯,也颇有老秦人之风,好,好啊。”
“是,所以公子想给孩子起个什么名字?”
“名字,对,这我要好好想想,”嬴异人来回踱着步子思考着,“匡正大道、正义安康,又是出生在正月,就取一个正字可好?”
“正,正,”吕不韦念了两遍,若有所思道,“公子若喜欢这个字,不妨由正改为近音字政,寓意更丰富,且更显威猛,足以显示出公子的胸襟。”
“政,政儿,嬴政,妙,还颇为顺口,先生,就叫嬴政了。”
吕不韦淡笑,拱手祝贺。
“噢,先生自便,我去看看赵姬。”说完,嬴异人去往内房探望。
见嬴异人前来,赵姬想坐起身相迎,嬴异人忙拦着,让她躺好。
“你这次立了大功,我定要好好感谢你,之前说过的,等你顺利生下孩子后就立你为夫人,我断不会食言。”
二人心手相握,嬴异人细心地给赵姬掖了掖被角。
“起名字了吗?”
“起了,先生也给出了主意,我们商量了一下,就叫他政儿吧。”
“先生也在吗?”
“嗯,他不方便进来,现在在外面。”
这句话问的好像有些问题,若是性格多疑之人恐怕就会多想,不过嬴异人并不是心肠狭小的人,并不会因一句话而想入非非。
赵姬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便不再多问。
嬴异人在旁边坐了好一会儿,又是陪赵姬说话聊天,又是嘘寒问暖的,但想说体己话却不是现在,再急也得留到晚上再说。
“你休息吧,等会晚饭让人端进来,现在你的任务只有一个,尽快把身体调养好。”
赵姬嗯着点头,嬴异人放心离去。
有儿子这么大的喜事,当然要好好庆祝一番。贴心的吕不韦早就从别处弄了上等的美味佳肴还有美酒,今晚准备不醉不归。
No,可千万不要误会了,是嬴异人高兴,不是吕不韦高兴,否则又让人想入非非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三巡之后,嬴异人开始见醉。
“先生,你不知道,见了这孩子,我才,我才放,放心。”
“哦?那公子先前在担心什么?”
嬴异人仿佛没听见一样,自顾自的接着上一句话说。
“鼻子,眉毛,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