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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日头甚好,阳光暖煦,粗大樟树枝叶繁茂,投下的斑驳阴影,这正东侧种了一排矮丛茉莉,夏至一过,便开出了几朵零星花朵,暖风吹过,空中便洋溢着淡淡的茉莉香味,公主府内几名打扫的仆役侍女在院内清扫,见到书墨以及他身后的闫凌,纷纷侧身行礼。

正在自顾自地碎碎念之时,闫凌偶然发现这府中的侍女皆敛声屏气,似乎一个大气都不敢出,甚至都不敢抬头看书墨,他们都畏惧,更确切来说是害怕平日里十分儒雅端正的书墨。

就好像他们知晓,书墨这白净修长的双手,曾经是从血水中浸染出来的。

这也是闫凌第一次见到这般安静的府邸,就仿佛这景宁公主与书墨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势,形成一张巨大的丝网将人牢牢套住,使这府中下人丝毫不敢妄动。

无意听到身后之人的碎碎念,走在前头的书墨开口询问:“你在说什么?”

“啊……”被突然打断思绪的闫凌回过神来,呐呐开口:“没有什么……”

自从出了门口之后,他便一直练习着“属下拜见景宁公主”这几字,特别是景宁公主这四个,她生怕自己待会紧张,或是将公主的称号说得十分难听。

“无需紧张。”视线落在前方,书墨宽慰出声:“公主虽然有时脾气古怪,但摸透她的心思,便会知晓她其实是个心思细腻又温柔之人。”

心思“细腻”他定是承认的,这京雍城中凡事惹了她景宁公主的,都没个好下场,乾安帝袒护倒是一个方面,最主要还是郁烨暗中使的手段。

至于温柔……闫凌想起那晚他跟随崔志平去陈府赴宴,听闻郁烨在宴会上不仅只带了两个侍卫便控制住全场,无人敢反驳,又斥责比她年长近二十多岁的陈夫人之时,他便开始对这景宁公主心生畏惧,所以这温柔……应该是要看对待什么人吧……

尽管心中有些想法,但是闫凌还是心生期待,不仅是可以留在公主府,更是能为真正的景宁公主做事,于是他激动回话:“谢书大哥提点!”

饶过两处回廊,又途径一处种满瓜果蔬菜,花草矮树的院落,他们这才来到公主府的正厅。

因着要接待突然来访的廖云淮,郁烨倒是不方便将人请进房间,便定在正厅室接待。

与上回在玉篁楼一般,这偌大的厅室中洋溢着一阵极其怪异的氛围,郁烨坐在最左侧,同廖云淮对坐在一桌前,她们之间两侧横列了两个谢予迟沈言。

“廖云淮不是说例行公事?”谢予迟凤眼微眯,遂挑眼看向对面的沈言,“怎么就带了个无关紧要的人来?”

被美人点名的沈言不仅心下一紧,持着正要送到嘴边的水杯有些颤抖。

“长玥公主误会了。”廖云淮朝谢予迟颔首,十分有礼地答话:“今日刑部事务实在繁多,遂寻来沈言作陪,公事……自然是要询问的。”

“你且说吧。”郁烨挽起有些繁杂的衣袖,放下手里的筷子,询问道。

这时辰尚早,郁烨本打算早早进宫,可廖云淮却找上了门,只得先面见他,再准备入宫事宜,正是这般想法,她才没有更换衣服,仅着平日在府的衣装。

但是正在她要出门之时,便被突然出现的谢予迟逮住,仅看了她一眼身上的穿着,便不由分说地把人塞了回去,逼着她换上正装不说,还帮她把几乎能露出的地方都盖得严严实实。

虽夏季衣料轻薄,早晨还较为凉爽,可待会若是她穿这三层入宫,指不定还没入宫门便中暑倒下了。

当她把顾虑告诉谢予迟之时,却见他如鬼魅附身一般,咬着唇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

“清晨天凉,皇姐待会儿再换不可吗?”

“麻烦。”郁烨斩钉截铁的表达想法。

谁知,那人眼中居然放出一点令人难以忽视光亮,又含笑回话:“我可以帮皇姐换。”

郁烨直接白了他一眼,转头进了内室,却如谢予迟所言,比寻常在府中穿的更加严实。

但到了现在,郁烨连抬手的动作都有些费力,便忙不迭地后悔一早顺从郁长玥的决定。

对方的廖云淮见郁烨视线落过自己身前的一碟糕点,便立刻起身,将糕点送到了人身前。

将廖云淮动作收入眼里,谢予迟笑意更深,可眼中的不屑好似立刻溢了出来。

“公主……应该知晓……”察觉自己只要看着郁烨的脸,便说话结巴的廖大人立刻垂下头,目光落在桌上。

“近日六部的几位大人接连遭遇不测,但凶手依旧逃脱在外,所以刑部一直在竭尽全力进行查案,臣认为,这歹人还有目标并未除去,仍然有数位朝中大臣的性命堪忧,所以才贸然登门公主府,请教公主一些当年的陈旧往事。”

“旧事?”郁烨轻哼出声:“这种东西,瑾王殿下应当比孤更清楚,你为何不寻他?”

但凡是有点眼力见,知晓些内幕的,谁不知晓这京雍城中,景宁公主掌握着最大的情报网,古今通外,大到历朝史料,政论天文,小到永安巷街口卖猪肉的那屠夫家中有几处地产,当铺掌柜换了几房小妾,郁烨都有可能给你清清楚楚地描述出来。

所以郁烨在说出这话时,沈言便知晓她在防备着廖云淮,或者……是试探。

“臣并非只是询问此事。”廖云淮接着开口:“还有一事与前太史府赵家二子,公主第一任驸马赵清抑有关……”

猝然提起赵清抑,郁烨垂下眼睑,目光晦暗不明。

“臣查这受害的三位大人生平之事时,发现他们有一共同点。”廖云淮说话,语调平缓自然。

“杜相国、陈大人与崔大人,皆是太皇帝留下的近臣,但除了杜相国,其余皆是当年陛下的支持者,所以臣怀疑此事并不简单,可能……还涉及到党争之事。”

“你倒是大胆。”时至今日,郁烨不禁对这廖云淮有几分刮目相看,也许,她倒是有些明白为何杜靖伦为何选他当作接替人了,这般直言不讳,又胆大包天的的性子,倒和杜靖伦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别说你从未听闻过朝堂上的流言蜚语。”郁烨背靠后椅,好整以暇地开口:“他们可都说,孤一介女眷却在搅弄朝政,还……依附于睿王一党。”

听清郁烨这般富有针对性的话语,廖云淮微微思索片刻,便脱口道:“流言蜚语并不可尽信,而且,公主如何行事,都是公主的选择,旁人怎言不必在意,且无关乎是非对错,相信公主皆有原由。”

“你不怕孤将你今日道出的秘辛告诉于他?”郁烨反问。

“公主不会。”廖云淮表情笃定。

“你怎知不会?”

廖云淮抬头,一双清越如寒潭幽深的黑瞳直直撞进郁烨眼中。

“因为公主自始至终,与睿王都并非是一路人。”

一旁将郁烨同廖云淮对话清楚收入耳中的谢予迟微敛笑意,神色自若,可周身气势无声无息地透露出冷淡疏离之感,而沈言忽的展开手里的折扇,遮住了半张脸,目光在郁烨同廖云淮之间来回变换,也是这个时刻,沈言忽然明白,将来的廖云淮可能就会折在这景宁公主身上。

不对,许是当年在西境,自因那把琴同景宁公主相遇之后,这向来心有衡平,正直不阿的廖云淮,便有了偏向的那一侧。

郁烨敛眉,沉着脸色将偏向一旁,淡声道:“其他不必多言,你想要问什么,直说便是。”

不知郁烨这般反应,到底是生气了还是如何,廖云淮有些内疚,于是将头垂得更低,但又不像浪费这个机会,便悻悻然开口:“望公主能告知于臣。”

“当年留下的老臣,如今或曾经在朝中为官,身居高位之人,还有几位?是何身份,所居哪处?”

“你这可不止一个问题。”郁烨轻蔑一笑,随即抬手,指尖不紧不慢地敲打在桌面上。

“请公主告知!”廖云淮忽然站起身,朝着郁烨弯腰深作一揖。

见到这副情形,郁烨倒有些不自然,她摆摆手,遂开口道:“起来吧,孤尽量将所知晓之事告诉你。”

“臣谢过公主!”

郁烨收回手,放在太阳穴处轻揉按压:“除已经被害的那位大人,这朝中余留的老臣也只是寥寥几个,不过,现在看来,你恐怕只有一次机会了。”

廖云淮抬头,目露困惑神情。

“杜靖伦、陈端、崔志平,还有位早年便遭遇不测的任仲禹都是朝廷重臣,但有一人自孤父皇继位之后,便隐于山林野肆,不涉朝政,可能……这也是他活在最后的原因,但说不定那人下一个目标就是他,把握与否,他都是你唯一的机会。”

瞥见对面之人神色沉静,郁烨继续道:“此人名叫温瞿,隐居于距景雍二十里开外的嵩明山。”

话已至此,廖云淮再也坐不住了,他站起身来,慌忙就要朝外走去。

“哎……哎!云淮,东西,你要送的东西!”撇见廖云淮抬脚就要离开,便慌忙叫住他。

廖云淮恍然大悟,俊逸的脸上立刻浮现起淡淡红晕,他慌不择路地往回走,从袖口出拿出一个木盒,双手呈给郁烨。

这巴掌大的木盒十分精巧,虽为木制,制盒材料也并不珍贵,但见那盒盖上的雕纹确实精致异常,这线条看似杂乱无章,可同整个盒身拼凑起来却是一副凤凰泣血形状,行云流水地篆刻印记十分巧妙。

“这是臣上山采回的药草所制的熏香,可宁神静气,调温养息,怕这药味中,便研磨些花粉混入其中,味道淡而清新,公主可先行一试,若是公主喜欢,臣再为公主采做几盒。”

“我这几日失眠多梦。”谢予迟站立起身,毫不客气地拿起廖云淮手里的盒子,转而朝郁烨眨眨眼,“皇姐,这个给我可好?”

兴许受不了谢予迟这般矫揉做作的模样,郁烨别过脸,点了点头。

廖云淮看着空荡荡的手,又望向谢予迟手里的东西,欲言又止。

站在桌边的沈言见状,拉过廖云淮立刻开口:“听闻公主近日身体欠佳,也不如试上这熏香一试,是我二人考虑不周,未备下长玥公主的赠礼。”

他朝着廖云淮使了个眼色,但廖云淮就如同愣头一般表情木然,根本无法接过他的暗示,便转过头将手里的折扇放在桌上,继续开口道:“这把折扇作为赔礼先送于长玥公主作为赔礼,下次登门拜访云淮自会备下两份熏香送上。”

你还想有下次?谢予迟似笑非笑,手里的香盒被收拢,紧捏在手掌心处。

心知自己也不习惯用上,郁烨想要回绝,却看见沈言已经拉着廖云淮踏出了门槛。

两人出门之时正好撞上了前来面见郁烨的书墨、闫凌两人。

“廖大人,沈公子。”书墨先行行礼,闫凌见状,便也立刻抱拳一揖。

廖云淮与沈言回礼,便接着步履匆匆地往外赶去。

书墨回头,见两人背影完全消失在院落门口,便带着人踏进正厅。

“属下书墨,闫凌,见过公主。”

郁烨浅淡地应了一声,便把玩起沈言方才留下的折扇,“长玥,你可知为何孤那父皇会答应禁刘章和的足,还指派廖云淮全权调查此案?”

还在纠结怎么处理掉手里东西的谢予迟,在听到这话后神色微怔,继而缓缓靠近郁烨落座,摇了摇头。

“是孤亲自书信一封送去崇明山,将温瞿请来的,当年他同任仲禹最为交好,也时常一同谈论官臣政事,对于任仲禹首徒刘章和,除了任老自己清楚其脾性,也唯有常常同任老呆在一处的温瞿一人了。”

闫凌一进门,,不禁心头一颤。

“三百两,不过一晚的功夫,你竟恢复的如此之快?”

郁烨继续细察这扇子,话题突然转至刚刚进门站定的闫凌身上。

闫凌左右张望,下意识地明白公主唤的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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