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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雾散开,弯钩似的月亮散出点点荧光,落在宫道那石榴树的树梢尖上,深绿枝叶随着略带点热意的微风轻动,一只青肢蚂蚱爬伏在凹凸不平的枝干上,想要将那树枝叉间的浅黄蝉蛹收入囊中。

正在它蓄势待发之际,一辆马车快速驶过,一下子就将它惊落在地上,险些被车轮压成肉酱。

进宫告完状,又得到自己满意的应允后,郁烨心头倒是十分舒适,白日里的疲累一扫而空。

回程的路上,郁烨倒是没了睡意,只是下意识想要去思考怎么对付再过差不多一月后就要回来的郁广冀。

不过这南境的灾情倒是十分严重,生生将郁广冀再多拖住了半月,今天的早朝上,郁怀瑾同几个官员好说歹说,才打消了乾安帝再在外郊建一处避暑行宫的打算,然后往南境赈灾多拨去了五百两银子与三百担粮食。

不得不说,除了杜靖伦,他这父皇如今最愿意听的,还是郁怀瑾的话,只是这样,他这大皇兄可能就要不安分起来。

“公主,前方来了一架马车。”书墨道。

这么晚了,除了她还有谁要进宫?郁烨心下疑惑,便抬手掀起窗帘朝外看去。

这架马车可称得上是平平无奇,黑色顶蓬加上有些陈旧的青灰色马车车体,那车轮也似乎磨损许久,主人却不舍的更换。

至于那小厮,头戴青色毡帽,驾马的动作十分娴熟。

值得注意的是,那马车车轮缝隙中似乎夹着一些干草。

再两架马车即将靠近擦身之际,郁烨目光一凝,直直落在那车轮上的干草上。

若是些寻常干草也是无需注意,只是郁烨忽然发现,有些干草末端带着红色朱印。

带着红色朱印的确实特殊,因为它是军营特供的马草,而且并不是御林军,只是兵部的正规兵营才会用带着朱印的粮草喂马。

所以说,这人是兵部的?

猜测之时,郁烨正对上一双杀意迸现的双眼,但也只是一瞬间,那抹杀意便从对方马车上小厮的眼里消失殆尽。

“吁——”那小厮突然呵停了马车,朝里头的人道:“大人,是景宁公主的车架。”

不出片刻,一双骨瘦指长的手便掀开车帘,随即一抹浅蓝身影便从车内走了出来。

这人极瘦,那浅蓝的官服在他身上显得异常宽大,身量挺高,只是似乎略显佝偻,再看五官,眼眶深陷,鼻梁挺拔,嘴唇较厚,明明是深刻的轮廓,却给人一种极为苍白刻薄的感觉。

而那小厮,似乎就像是战场上拼死存活下来的人,右侧眉骨至唇上人中出横列着一道极为狰狞的刀痕。

“臣兵部侍郎晁巩,见过景宁长公主。”

确实,凡事朝中官员外出驾马,见到皇室直系宗亲需得停马让行,或者下车行礼。

可郁烨早就放出话了,若是见到她的车驾直接让开即可,停车向她行礼,又烦又麻烦,所以从那以后,只有极少数想要拍马屁或者有求于她才会故意停住马车行礼。

今天这人是怎么回事?

郁烨放下车帘,右眉微挑,有些不屑的想,难不成这朝中最超然物外,看淡财势的官,还有求于她不成?

“何事?”郁烨没有出去,只是在马车内答话。

“臣只是向公主告礼而已,并无冒犯之意。”晁巩躬身答话。

“下次不必了。”郁烨淡淡说话,又命令外头的书墨:“走。”

“公主。”他忽然又唤了郁烨一声,接着道:“诱鼠入粮仓,惰猫仍不知。”

这般意味不明的话,却令郁烨心头一顿,她轻握住手里的袖口,隔着窗帘望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天色已晚,臣恭送景宁公主。”

郁烨的马车没在停顿,径直朝着前头缓缓行去,而晁巩只是目送那马车走远,便重新回到自己的车驾内,朝外面的小厮轻道:“我们也走吧。”

半刻钟后,郁烨回到了公主府。

书歌先是吩咐后厨给郁烨备下一碗清淡的莲子汤,随后还是按照惯常一早便候在门口迎接她,书墨受罚时间未过,他一回府便朝郁烨行辞礼,老老实实地回祠堂同戾风跪着。

这夜间的风停了下来,府内荷塘里不时响起几声蛙叫声,盖住了池中鲫鱼在荷叶间上游吐泡泡的响动。

走过回廊,便到了她房间与沁央阁的分叉路口处。

见郁烨神色变化莫测地停在路口处,眉心缓缓蹙成一团。

“若是公主不愿,我便吩咐几个手脚麻利的侍女去沁央阁为长玥公主换药包扎。”书歌见郁烨这幅表情,再想起白天发生的事,自然知晓郁烨在纠结什么。

“如此甚好。”

郁烨点点头,表情释然,抬脚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只不过半柱香后,郁烨抱着一堆治疗内伤的药,又出现在了谢予迟沁央阁的门口。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在寻找话本的过程中,就摸向了书架最底层封闭的药盒里,也不知自己为何这般顺其自然地就来到了这里。

原本遵从书歌嘱咐,有两个端着伤药与缠带的侍女刚刚也走了过来,忽然撞见门口驻步不前,犹犹豫豫地的郁烨。

两个侍女面面相觑,也不敢继续往前走去。

“吱呀……”

未过多久,那朱红色的门被打开,一身素白寝衣,长发随意披散在后的谢予迟走了出来。

“皇姐,怎么不进来?”

谢予迟柔和地笑笑,唇边上扬起一个浅淡的弧度。

没有答话的郁烨垂眸,似在思考着什么,谢予迟心下清明,这人又要开始找理由了。

他的视线掠过郁烨,落在其身后的两名侍女身上,眼尾还带着点倦意的凤眼轻眯。

这两个极会察言观色的侍女一下就辨出了那眼神的意味。

快滚。

心领神会一般,她们俩下意识低下头,匆忙转身,放缓了步调蹑手蹑脚又小心翼翼地离开。

这也是两个侍女第一次意识到,长玥公主并不是全然像她们平日所见,或者传闻中亲近温和之人。

那一双含情脉脉,缠娟至深的眼神掩盖下的,或许就是旁人不可轻易所见的强势、乖僻、恣睢的阴鸷面。

思虑片刻,郁烨舔舔下唇,遂抬眼对上那双笑意融融的琉色双瞳。

“这次受伤本就是你一意孤行,擅自决定,我本打算食言再不管你,但皇后娘娘听闻你受伤,而且是因为公主府,我才……”

“我知晓的。”谢予迟缓缓走近,高大的身影瞬间将郁烨笼罩。

从那淡淡一层月光映照下,地上那一高一矮的影子,似在交颈相拥,又好像在亲密贴吻。

但现实是郁烨面无表情地仰头,一手抵上谢予迟的额头,生生隔断了他即将靠近的动作。

“从今往后,你不可瞒着我做这种自损之事,若你我都护不周全,我这景宁公主府的颜面何存?而且,你若自己都做不到保全自身,还想强求我行事处处考虑自己安危?”

听到这话,谢予迟微愣,忽的握住郁烨放在自己额头上的手腕,将她那双微凉的手移开,无奈叹息:“好。”

郁烨挣开握住自己的手,睨了他一眼,率先跨入房内。

“不得不说,有功力傍身就是与常人不同。”郁烨将自己带来的东西一件件的摆放整齐,放低了声音抱怨:“若是当下你这伤受在我身上,父皇可以先行准备祭奠葬礼了。”

正关好门,谢予迟转身缓步来到床边坐定,敛去笑意,看向她的目光专注而柔和。

“脱了寝衣。”郁烨还在查看她手里的药,看看哪些可以治疗内伤,修护骨损,没有抬头。

“什……什么?”谢予迟脖颈微红,下意识别过方才还落在郁烨身上的目光。

将缠带上倒了些药粉,郁烨直接走到谢予迟跟前,口吐威胁:“我这些药可是莫瞎子留的,都用在你身上了,怎么,还不识抬举?”

“我……”谢予迟这时有些犹豫,按照原先的计划,他会要求郁烨直接连着内衫,加上自己备下的两块木板将肩骨固定住即可,这是军中处理骨折的一贯做法,谁料到郁烨一来便要脱衣服。

此等突如其来的变故,料是他能预料到,也无最为恰当的处理策略,只得尝试说服郁烨改变包扎方法。

“其实无需脱下衣服,我这伤在骨……”

“这药必须贴肤方可生效。”郁烨瞥见谢予迟神色略有躲闪,便心下起疑。

“还是说……你压根儿没有受伤?”

此话一出,谢予迟愈发有些艰难,迟疑片刻,他只好叹声道:“我怎会骗你。”

“啧,那不就成了。”一边说着,郁烨直接上手,捏住他右侧衣袖顺势往下拉,谢予迟右肩一凉,随即大脑一片空白。

一年前那晚有些零星片段涌入谢予迟的记忆中,他的脸微红,热意一瞬间又蔓延至了眼尾。

衣料下滑,其实他也只露出个肩头,郁烨看清了那同这人脸上一样白皙的肤色,不禁心生嫉妒。

这女人的皮肤才是正常的白皙滑腻,哪像她,那般像死人一般的苍白肤色,谁见了不心生恐惧。

对于下方堪堪遮住的地方一马平川,郁烨已经预料到,有传闻这蒙汗女子为了在草原上骑马方便,便产生了裹胸之俗。

但……郁烨还是有些诧异,这也太过于平坦了些吧,平日看她宽肩窄腰的,又穿的这般厚,难道是因这一事过于自卑?

要不从明日早膳开始,给这人再加一道木瓜羹吧,郁烨暗中想到。

慢慢地靠近,用缠带一层层地包裹住他的肩头,郁烨做的十分认真谨慎,只是下意识的一眼,让她心生疑虑。

因为那可见的胸口以上的皮肤,似乎在衣物的松散下露出几道疤痕,虽然只露出一点,但郁烨看得出来它们新旧不一,造成伤口的器物也不尽相同。

谢予迟的目光游离,又落在郁烨细嫩白净的脖颈处,只是今日郁烨的衣领稍高,并未露出锁骨。

怎么办,明明他这几日一直同她用膳,也强硬着塞她几道菜,可是这肉……是半点未增,或许因为这几日事情太多,郁烨忙碌下来还似乎更瘦了些……

意识到这点的谢予迟满脸黑线,开始思考着养胖郁烨的其它方式,丝毫未注意到郁烨越发收紧的力道。

“唔……”察觉到胸口处传来痛感,谢予迟回过神来,出声询问。

“皇姐这是在绑人还是包扎?”

“怎么?”郁烨抬头,露出一抹讽意的笑容:“你眼睛没看到我缠的是什么?”

见郁烨又开始阴阳怪气,谢予迟目光一凝,优美的唇线微撇,随即轻蔑开口:“缠带倒是缠带,但皇姐这手法,似乎就是拿缠带当绑绳。”

“既然你要我包扎,那这包扎的方式当然也是由我决定。”郁烨将缠带绕尽,紧紧地一箍,随后打了一个结。

“我看皇姐这手今日也出了毛病。”谢予迟用尚可自由活动的左手,绕过郁烨的后背一把将人按在怀里,随即拿起他床上还残剩的缠带,十分迅速的在郁烨上身缠绕几圈,力道甚大。

郁烨一下子扑在人怀里,瞬间痴愣,这下反应过来,便双手被缚的后退,愕然地看向罪魁祸首。

“你绑我做什么?”郁烨一边说着,一边挣扎着双臂的缠带,可对方用的力道有些重,还系了个巧结,让郁烨挣脱的有些困难。

谢予迟缓缓露出笑靥,扬了扬手里的缠带,“没什么,就是想让皇姐也尝尝这种滋味。”

“你别得寸进尺,快给我解开。”郁烨开始带着威胁的语气说话。

谢予迟后仰,用左手撑在床上,好整以暇地打量着郁烨。

“皇姐若是答应在这里睡下,我便给你解开。”

“你这是什么毛病?”郁烨索性不动了,靠近谢予迟同他对峙。

“我能有什么毛病,只是今日遭那屠殇威胁,有些害怕而已。”

说是这样说,可谢予迟的表情没有丝毫恐惧的意思。

“你!”郁烨轻哼一声,随即赌气转头:“我从未同旁人一起睡过,不习惯。”

“是吗?”谢予迟笑意更深,盯看郁烨的神色却越发阴沉。

郁烨自然也察觉到谢予迟这两字说出时的不悦情绪,可是她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又是哪里得罪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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