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行之有些动容。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宫廷老人对大宣的感情竟能深厚至此？
难怪就连元凤帝提起这位老人时，也是发自内心的尊重。
这样的忠仆......倒也值得。
就在顾行之心中默念起这个想法时，他却突然感受到一股异样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
抬起头来，只见左和枫竟然在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
那一时严肃的目光竟然还让他莫名的有些心虚。
“怎、怎么了？”
顾行之下意识的紧了紧身上的一衣服，小心翼翼的看着左和枫。
左和枫沉默片刻后，方才幽幽的说道：
“我只是没想到，你这家伙竟然真的不是太监......”
听到这话，顾行之毛孔“噌”的一下就竖起来了，瞳孔微缩的看着面前的左和枫，身体下意识的紧绷了起来。
怎么回事儿？
自己不是太监这事儿，整个宫里知道的应该也就那么几个。
他是怎么......
是女帝吗？
顾行之迅速反应了过来，连带着心神也松懈了几分。
虽然不清楚女帝为何会将这件事告诉他，但现在看来，左和枫应该不会对自己抱有太大的敌意。
否则先前何必要将这本《风起势》交给自己呢？
见顾行之竟然这么快就镇定了下来，左和枫也是上前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欣慰一笑道：
“呵呵，反应倒挺快......”
顾行之耸了耸肩，不以为意的问道：
“她还将这件事告诉谁了？”
左和枫摇了摇头：
“没了。
“陛下虽然登基三载，可在三大辅臣的对峙下，身边能信任的人却不多，这也是为何我迟迟不愿离开的原因。”
顾行之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是生怕这傻妞觉得自己是皇帝，没人敢骗她，身边是个人就能信得过，然后将这件事儿到处往外说。
但现在看来，脑子有时候还是蛮好使的嘛。
而顾行之这放松的样子也是让左和枫一阵哭笑不得，说道：
“陛下她虽然时常在政务上手忙脚乱了一些，但这也只是因为在太子殿下早夭后，她还没来得及系统的跟太宗学习，太宗便也龙驭上宾了。
“但这可不代表陛下她平日里也傻乎乎的。
“有时候即使色厉内荏，也只是因为心虚没有底气，怕被人看出来，自己不如那个事事做到完美的兄长罢了。”
见左和枫竟然还特意强调一遍，顾行之也是玩味一笑，点头答道：
“明白，说到底就是个还没长大的小姑娘。”
听着如此“大不敬”的话，左和枫也是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但终究没再训斥。
大概也是知道训斥了也没用，这小子在小事儿上从来不靠谱。
指望他能安分一点？
呵，倒不如指望三大辅臣主动交权呢。
不过虽然没再训斥，但左和枫还是忍不住又提醒了他一遍：
“你且记着，以后要接替我的位置，站在陛下身后，反应快是最基本的，否则可没法应付那些狡猾如狐的朝臣。
“而无论是谁跟你说了什么让你感到不安的事情，哪怕内心再震惊，至少表面上还是要维持平静。所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这才是大将风范。
“先前当我戳穿你时，你虽然反应尚可，但神色到底还是太急了些......
“这一点，切记要记得改。”
左和枫的话，就像是在谆谆教导一个喜爱的后辈，言辞之间不再有严厉，有的只是临行前的担忧。
顾行之望着他，沉默片刻后说道：
“我听陛下说，是您主动提出要去守皇陵的？为什么？您看起来老当益壮，不急于这一时啊？”
左和枫摆了摆手，淡笑着说道：
“我的身体怎么样只有我自己知道。
“虽然看起来中庭饱满，但却也仅仅是在靠我一品境的深厚真炁强撑着罢了。
“当年追随太祖身边，也曾经历沙场，无论是早些年的病根还是这些年的劳神，差不多都已经让这幅身子骨到极限了......”
说到这儿，左和枫停顿了一下，又看向顾行之笑道：
“不过庆幸的是，在我临走前还能找到你来替我辅佐陛下。
“虽然你还年轻，但陛下也同样年轻，这个江山也终将是属于你们年轻人的。
“或许是人越老，越没有冲劲了，我这上个时代的老人，不该成为大宣这匹骏马向前奔驰的掣肘。”
顾行之“嗯”了一声，看起来有些苦恼，手足无措的样子。
平日里向来嬉皮笑脸、自来熟的他，此刻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回应这位老仆的深厚期望。
左和枫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这个话题有些过于沉重，当下也就没再往下继续说，只是笑了笑，便结尾道：
“好了，你也该去养心殿报道了，上任第一天，别让陛下等急了。”
顾行之默默的站起身来，朝着门口走去。
但没走几步，他便再次回过头来，深深的看了一眼这老人。
“去吧......”
左和枫笑着摆了摆手：
“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
“我不求你像我一样忠心，但求你能待陛下真诚，无愧于大宣！”
顾行之再次转头离开。
眼看着他的身影就要渐渐远去，但这时，却又听左和枫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如果有一天，陛下累了，不想再演下去了。而面对天下人的质疑，我希望那时候，你还能站在陛下身后......”
顾行之没有吭声，只是摆了摆手，身影便彻底消失在眼前。
空荡荡的房间里，再次只剩下左和枫一人。
只见他重新走到主位上，从那抽屉中取出一张卷轴，缓缓展开。
那似乎是张画卷，夏日炎炎，上面描绘着红庭矗立，清风徐来，荷叶流水，金鲤龙跃的美景。
而景中恰好有三人在，一位模样俊俏的年轻人倚庭微笑，两个年岁相差不大的孩童，一男一女在相互嬉闹。
每一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笑容，仿佛那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快乐日子。
左和枫望着手中画卷也是怔怔出了神，苍老的面庞不自觉浮现出一抹笑容，喃喃道：
“太宗陛下，太子殿下，老奴......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