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在这个风雨交加,黄河决堤的日子里,姚林却带着一大帮人,全副武装回到了姚家镇。
姚成心想:莫非他带人来,是为了报当年的旧仇?
可是冤有头债有主,这姚林跟姚保长有仇,干嘛把乡亲们都押到这边来?
他这么做,究竟是何用意?
被唤作老九的门丁,定睛一看,也认出此人原来是消失了几年的地痞泼皮姚林。
想当年姚林见了他总要叫一声“九爷”,现如今带了一帮人来,二话不说就打死自己一个兄弟,而且言语间也变得这般托大。
老九猜想这姚林必定是勾结了匪类,在土匪面前提及姚保长如何财大气粗,撺掇他们来姚家镇走一遭。
他当即正色骂道:“姚光棍,你这是啥意思?大家乡里乡亲的,你带着这许多人来姚家镇祸害老乡不说,难道不晓得当‘蹚将’要掉脑壳吗?”
蹚将又叫老汤,是豫省一带对于土匪的别称。老九认定姚林带着土匪趁着下雨天,姚家镇方面疏于防范,来镇上打劫。
“蹚将?”姚林嗤之以鼻:“我恁你奶奶类个卖批!老子今儿个是堂堂大泪本帝国皇军的翻译官!皇军!皇军!!皇军!!!听懂了吗?”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青田中尉沉不住气了,叽里呱啦说了几句话,似乎是催促他办正事要紧。
姚林一见主子发话,赶忙点头哈腰,连声答应:“哈依,哈依……”
听完青田的训示,姚林转过头来,恶狠狠地叫嚣道:“快叫姚老倌儿全家滚出来拜见皇军,不然今日老子就要血洗姚府,鸡犬不留!”
皇军?!
老九一听青田满嘴的“八嘎”、“西内”,再看看对方矮壮的身形,再看看那雨披下穿着的,应该是屎黄色的军装,估计十有八九真是东洋兵,他有些懵圈:不是说这鬼子才拿下开封府吗?啥时打到中牟县来了?
鬼子的凶名,老九早有耳闻,再一听姚林的狠话,他不敢怠慢,连滚带爬地进府禀报。
片刻之后,就见姚保长带着男男女女一大家子,慌慌张张地迎出来。
姚保长年过半百,年轻时在绿林道上混过几年,虽然没有闯出名堂,却也算见过大风大浪。
他明白姚林带着东洋兵来到姚家镇,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但脸上依旧堆满笑容,径直走到雨里,神态谦恭地口称:“不知太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又朝姚林拱手躬身说道:“姚老弟有幸为皇军效劳,荣归故里,老朽老怀甚慰啊!”
姚林冷笑一声。
若是依着他的性子,最好一枪崩了这个老狐狸,既报了旧仇,又省得看着糟心。
不过出发之前,留守县城的皇军大队长就早有指令,要利用地方上的头面人物,成立地方维持会,对姚家镇进行管控。
现如今虽然出了洪灾的意外,但在主子没表态之前,即便姚林对姚保长恨之入骨,却无论如何也不敢造次。
就听姚林以命令的口吻说道:“皇军有令!因为黄河决堤,情况特殊,即日起镇上所有居民都集中到姚家祠堂,不得擅自走动!”
拿眼一扫,见他们不敢多嘴,姚林满意地转头对姚保长说道:“至于说姚保长你,皇军决定由你担任本镇的维持会长,你要命令你的手下,负起监管这些乡民的责任,好好为皇军效劳!”
姚保长哪敢说个“不”字,心里还想着东洋人实力雄厚,能够抱住这条粗大腿,似乎也是不错的选择,他一迭声地满口应承下来:“皇军屈尊来到姚家镇这小地方,姚某理当为皇军效力!”
迟疑了一下,姚保长问道:“不知皇军要在哪里落脚?鄙人的宅院颇大,何不就在寒舍落脚?”
姚林一口否决:“不!皇军有令,即日起本地镇公所归皇军所有,作为皇军的驻地。”
姚保长刚才所言,不过是为了向鬼子表忠心而已,他才不想东洋兵驻扎在自家,那样自己的几个姨太太,只怕迟早会羊入虎口。
为了在鬼子面前显示自己能干,姚保长立即依照鬼子的指示,命令自己的十几个狗腿子,把镇上所有的幸存者,全部驱赶到祠堂统一关押看管。
好几百个镇上的人,无人敢于反抗,全都顺从地走进祠堂,在那里度过了灾后的第一个夜晚。
次日天气转晴后,鬼子兵就强制要求所有的青壮年,带上各种农具,用木头把镇子后面的出口封闭起来,同时拆掉一些房屋木料,在剩下的唯一路口处,搭建起简易的两层塔楼。
这一干就花了两天时间。
在这两天里,姚保长使出浑身解数,百般讨好青田中尉和姚林二人,成功地变成了鬼子眼里的“自己人”。
到了灾后第四天,鬼子兵又命令这些壮劳力,对路口进行了加固,设置沙包掩体,开辟射击孔之类的作战设施。
如果只是干活,包括姚成在内的乡民们还不至于生出二心。
不过,青田考虑到洪水过后道路断绝,自己几十人的一支孤军被困此处,手里只有轻武器,外加每人两颗手雷,也不知道县城那边的情况究竟如何,恐怕连今后的粮食弹药的补给都成问题,所以他必须未雨绸缪。
因此等所有工作都完成后,鬼子兵就奉青田队长之命,把所有青壮年男子带到镇内僻静处,对这些人大开杀戒——
换在平时,青田也许还会留着这些人当苦力。
可是眼下洪水过后,青田小队被困在这个小镇,不知道要逗留多长时间。
青田唯恐粮食不够吃,必须严加控制食物的分配,到时候镇上的青壮年吃不饱,说不定会藉此闹事,而届时如果把他们放走,又恐怕会走漏风声,被外人知道姚家镇驻扎着一支日军小队。
所以青田决定,干脆把他们全部杀死,以绝后患。
因为身上携带的弹药有限,鬼子舍不得开枪杀人,就命令一百多个青壮年,一律面朝墙壁跪好,然后用刺刀捅死这些无辜百姓。
那些老实巴交的乡民,明知死路一条,却只会痛哭流涕苦苦哀求,却无人敢于起身拼命。
姚成排在后面,眼见一个个老乡死于非命,他脑子比较灵光,见势不妙拔腿就跑。
负责行刑和监督的鬼子兵,也没想到居然有人逃跑,等到他们拉开枪栓,姚成早已经跑过了墙角。
几个鬼子兵大呼小叫,穷追不舍。
姚成仗着熟悉地形,跑到一个犄角旮旯,那里的木栅栏有一个破损的缺口,刚好可容一人钻过去。
就在姚成刚从洞口钻出去,还没来得及跳下断崖下的积水处,身后枪声响起。
他挨了一枪,强忍伤痛爬下断崖,然后从水路逃脱。
仗着水性娴熟,姚成一口气游出老远,直到看不到姚家镇的影子。
他这才找来一段浮木,抱住它慢慢往前漂,幸运地遇见了魏大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