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并不想成为神临者,感谢您的邀请。”
玉摇摇头。
还想再进行第二阶段宣传的宫本翼,那快脱口而出的,关于描述“超级英雄生活多么美妙”的话,顿时被这份回答停止,吞回肚子里。
玉很坚定,坚定得让宫本翼疑惑,这远超他的预料。
这年头,“成为超级英雄”已经无法打动孩子了吗?
一点点都不能?
宫本翼本以为玉会高高兴兴答应,即便不答应,也会犹豫再三,最后“不情不愿”进行拒绝。
这代表他还是想的。
神临者终归不是神,是人,是职业。
人不可能仅凭一腔热血做事,还要考虑方方面面。
兴趣,家庭...就举个最简单的例子。
你的学校很好,小孩子听说过,他很喜欢。
他若想来你的学校学习,也必须经过家长同意。
今天,假设玉说出的是“好呀好呀,我想加入”“我不知道,不知道,我妈妈会不会同意”“我再考虑考虑吧”......此类回答,宫本翼都不会意外,这些都是外界因素。
他还是个孩子啊!
正因玉还是个孩子,他却能不曾犹豫哪怕一秒,而是瞬间说出拒绝的话。
就仿佛他早已在脑海中思索过这个问题,得到了不曾自我怀疑的答案,经历时光打磨,宛若烙印般刻入脑海,等待被触发开关的那一天。
此刻,他问了,所以玉答了。
没有任何扭转的可能,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这是理念上的冲突。
正如小孩子相信世界上有凹凸曼,哪怕你再怎么证明没有,最后也无济于事。
理念上的冲突最难解决。
宫本翼深知,今天他绝不可能让玉加入【降神机关】,成为“神临者”,至少在这种个人信念改变前绝无可能。
可是为什么呢?
宫本翼向玉问了出来。
“能告诉叔叔,拒绝的理由吗?”
是对【降神机关】和“神临者”有误解吗?还是别的?
宫本翼分析着可能。
很快,他似乎想到什么,平静的心猛的一沉。
明明下定决心不再思考,要向前看,为何现在又频频响起呢?
对啊,他忘不了,不该忘,不能忘。
他并非什么“超级英雄”,而是位“罪孽深重”的罪人。
......
维新时代,信息传播的方式大量增加,一些事随之被无限放大。
事情越是传播,就越容易偏离原貌,最后很可能以面目全非的谣言水平,流入远方人之耳。
误会由此诞生。
在许多人眼里,“神临者”十分无情。
先说结论,神临者不是真正的警察,不可能什么都管。
东极很大,坏人很多,神临者永远不够。
世界上每一秒钟都有人死去,“永远的战场”东极,它的大城市内一天会有数百人死去,小城市也有几十人。
一个城市大概5个区,以每个区一位来算,一个城市满打满算五位神临者。
意思是一位神临者,一天要追查至少十个人的死因,并把凶手绳之以法?
杀人案破案是以周为单位的好吗!
这还是后世信息时代的速度。
这明显不现实。
从前,东极设有基础治安机构,随着幻想生物越来越多,缺少力量上的威信。
一些找东西的案件还好,若真涉及人命,居民更希望让神临者来处理。
不止是希望,许多人就是这么做的,特别是受害者的家属恋人朋友。
可当他们来到当地【降神机关】分部报案时,会得到一个很绝望的信息。
“神临者”只会在一次性出现十人以上伤亡,或预备出现这种程度的伤亡时才会出击,避免“为拯救一人而在面对十人危险时迟到”这种事,造成更重大伤亡。
从古至今,东极生存方式一直为“牺牲少数拯救多数”,这也是奇迹时期《无规则区法案》能提出,并通过“东极安定联会”的文化基础。
东极人不能说这种思维是错误的,甚至其他国家也不能说这种思维错误,大部分人都在这“被拯救”的行列中。
可若有一天,牺牲的是你呢?
当你的亲人被残害,却因“死得不够多”而无法让“超级英雄”们出击,为他们报仇,这不是天底下最可笑的事吗?
更无奈的是,除了寻求他们帮助外,你毫无办法,因为没有力量。
无论先前“神临者”以命相博,对抗邪恶,换取了大多数的安全。
那时的我们,并没有意识直到自己处于“大多数”中,“大多数”永远没有“极少数”清晰。
久而久之,人们对神临者的观感变了。
宫本翼依稀记得自己小时候,人口是最重要的信息传播途径,书籍十分珍贵。
他家并非有钱人,算得上贫穷,仅能通过村里的老人听闻神临者的故事。
他向往着“超级英雄”,成年后来到大城市,寻找自己成为“超级英雄”的机会。
当真他正成为了“超级英雄”时,一开始对所有困难充满热情,认为救一个也是救,救一群也是救。
虽然很累,很值不是吗?
直到有一天。
宫本翼犯了一个错误,大错,罪无可恕。
单从结果上看,他即便偿命也不够还。
这一天,他才上任不到一年,正一如既往“待命”。
就是在【降神机关】能通过特殊途径联系上他的地方待着,与日常一样,没什么不同。
他一如既往接了个“私活”。
有一位妈妈急匆匆跑到哨站,称自己的孩子被拐走了,让他帮忙寻找。
此类委托谁听了都要心软,宫本翼也是,于是他又又又破例接取委托。
反正早已习惯这样的方式,就是累一些,不碍事,他如此想。
而后,孩子找到了,他回到哨站,才发现【降神机关】已紧急通知他快一小时!
他耽误了整整一小时!
最高级集结令,围困大妖怪“魔焰”的结界突然出现裂痕,要求全城所有“神临者”前往封印,甚至把退休的老干部也叫上。
加上他,一共有十人,这是宫本翼入职以来前所未有的大活动。
维新时期并非奇迹时期,没有信息时代带来的幻想力大爆炸。
平均3个城市,才有一位1位6级,此城的唯一6级是个邪恶妖怪。
包括宫本翼在内的十位神临者皆为5级,正面对抗胜率不大,但封印结界绰绰...不,一点都不绰绰,无余。
仅是刚好而已,附近城市的神临者已经在往这边赶了,为应付突发状况。
宫本翼迟到了。
结界封印差一人,导致对抗无法形成,“魔焰”一鼓作气冲破封印。
他赶到时,已经正式战斗,他也加入其中。
神明的力量虽是借,力量层次却仍很高,大战后,神临者们赢了。
惨胜。
不是十人,不是百人,为什么【青色之影】和【瀚海】要把战场放在城外?
方圆一百公里,一切建筑仅剩残渣,死了整整半个城市的人。
十位参战的神临者死了六位,重伤四位,“战犯”宫本翼活了下来。
他并没有幸存的喜悦,仅是木讷地,呆呆地走在这废墟之中,倾听着废墟压到下,残喘者的绝望呐喊。
他看到那拖着血痕,从残骸下艰难爬出的幸存者,抱着尸体痛苦,尸体面容熟悉得让他眼前蒙上一层白雾。
那是他曾经救下的人,今天因他的错误而死去,那他先前做的一切,真的有意义吗?
不知道。
宫本翼这样问自己,他曾以为同事们不接个人委托是嫌麻烦,嫌累。
他错了,这不是累不累,忙不忙的问题,不是那么简单的问题啊...
他想道歉,人却已经不再,化为永远的愧疚伴随于他。
此刻,宫本翼才明白一个道理。
守护方的力量有限,若把强大力量派遣去执行与其力量不符的事,又有谁能去对抗突发的强大力量呢?
待命不是无情,是为了预防,谁也无法拯救所有人。
自那以后,宫本翼便按着【降神机关】所制定的,仅在重大危机中出击。不变的是,为了赎罪,他每次都冲在最前方,以自己为后来的队友试探信息。
他知道自己无法赎罪,至少这样能得到一丝安慰,让他暂时好受些。
玉的拒绝,宫本翼很害怕,当年的城市就是现在的海北,时间能带走一切。
这才短短半个世纪不到!
50年,人类最多3代,足以让城市新生,却不够让人心放下怨恨。
当年【海北大爆炸事件】结局,【降神机关】对外复盘解释为‘因我方神临者的疏忽导致结界松动’...全篇未提宫本翼的个人姓名,仅做内部处罚。
这件事的后续影响包括部分幸存者的仇恨,由【降神机关】全体承担。
宫本翼很害怕,害怕玉是当年幸存者的后代,也是,正常这个年龄的孩子又怎么会了解【降神机关】和“神临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