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王偃五年,正月 (公元前243年)。
燕地人口普查终于完成,李斯将一摞厚厚的名册交到了田秀面前。
田秀拿起名册翻看的时候,李斯兴致冲冲的在一旁说道:“根据这次各郡官吏报上来的人口普查情况,燕地共拥有二十七万八千五百七十四户,共计拥有百姓一百八十五万三千七百二十一人。”
田秀微微颔首,目光仍停留在名册之上,“此数较之前可有增减?”
李斯赶忙回道:“回大人,较之前略有增长。多为今年流民安置所致。”
田秀轻轻挑眉,“这新增之人可妥善安置?有无耕种之事?”
李斯恭敬作答:“皆已安排妥当,荒地开垦不少,今冬粮食收成应有所增益。”
田秀追问:“开垦了多少荒地?”
李斯想了想,应道:“目前广阳郡开垦土地三千三百二十顷,辽西郡开垦土地一千三百三十五顷,渔阳郡开垦荒地八百三十一顷,另外还有辽东郡开垦荒地……”
听完李斯的汇报,田秀眉头紧锁。
自从拿下燕国以后,赵国就一直鼓励燕人开荒,但是经过了差不多一年的开垦,燕国开垦出的土地居然不足一万顷。
这让田秀十分怀疑,究竟是燕国的土地太贫瘠了,还是燕人没有积极性。
想着,田秀对李斯开口道:“燕国预计可供开垦的荒地还有多少?”
李斯应道:“燕国自从燕昭王以后,吏治败坏,民生凋敝,燕国朝廷大多是些酒囊饭袋,因此近几年燕国的土地究竟有多少可供利用的,并无详细记录。
不过根据臣对昭王年间燕国土地的登记情况来推测,燕国还能用来开垦的荒地,最多不会超过三万顷。”
“什么?”田秀怔住了。
燕国好歹也是一个万乘大国,地方几千里,能开垦的土地居然只剩这么点?
“先生,燕国怎么可能只有这么点土地可以开采呢?”田秀一脸怀疑的看着李斯。
“丞相,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李斯弯下腰,向田秀解释:“燕国虽然是个大国,但土地相当贫瘠,例如燕国的辽东之地,绝大部分都是冻土,开垦的难度相当大。
而且,燕人大都集中在广阳、辽西、渔阳、右北平这几个郡,这几个郡可供利用的土地本来就不多。
最关键的一点,燕人刚刚归附赵国,官府就要他们去开垦荒地,恐怕百姓心中难免会有怨言。”
“这…”田秀听了之后也觉得有几分道理,迎着李斯的目光说道:“那可有办法调动燕人的积极性?”
“办法一定是有的,想调动燕人的积极性并不难。”李斯看着田秀肯定的说道:“只要官府能向燕人宣布,所有开垦出的荒地两年不纳粮,相信会有不少百姓的积极性被调动起来。”
“两年?”田秀听后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
李斯以为是对方不情愿,刚要劝说,田秀就站了起来踱步至窗前,望着外面的景色若有所思,“两年太少了,起码也得四年!”
这话惊的李斯目瞪口呆。
丞相的魄力这么大吗?
张口就免税四年?
此时,田秀回过身见到李斯一脸震惊的样子,主动解释道:“自古得人心者得天下,我们今天给燕人一点甜头,用不了几年他们就会对我们彻底归心,到了那个时候,我国能得到的东西只会更多。”
李斯恍然大悟,连忙行礼,“丞相高瞻远瞩,在下佩服。”
田秀摆了摆手,“此事便按此计施行,你尽快去办吧。”
“唯!”李斯领命而去。
待到李斯下去以后,毛遂又来到房间。
田秀看着毛遂,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然后示意毛遂也坐下。
待到对方坐下以后,毛遂拱手说道:“主君,燕地那边有动静!”
田秀一听是燕国有动静,马上坐直了身子,等待着毛遂的下文。
毛遂见田秀如此重视燕国,立即说道:“最近燕地不少贵族,频繁的向蓟城传递消息,似有图谋。”
田秀眼神一凛,“可知是何图谋?”
毛遂摇头,“尚未查明,但这些贵族往日里在燕国作威作福,如今虽赵国接管,却仍不安分。想必是不甘失去权势。”
田秀手指轻敲桌面,沉思片刻后道:“派人严密监视这些贵族的一举一动,特别是他们传递的消息内容,务必截获查看。”
毛遂抱拳应道:“唯。”
数日后,毛遂前来复命。“主君,截获信件得知,这些贵族妄图联合一些旧部以及对我赵国不满之人起兵叛乱,恢复燕国。”
田秀冷笑一声,“蚍蜉撼树,不知死活。”
说着,田秀看着毛遂问:“知不知道挑头的是谁?”
毛遂拱手道:“挑头之人共有两个,一个是英君姬易,另外一个是公子姬丹。”
姬易田秀并不认识,姬丹他倒是听说过。
只不过田秀不能确定,这个姬丹是不是历史上的那个姬丹。
想着,田秀开口问道:“这个公子丹,他父亲是谁?”
毛遂拱手道:“启禀主君,公子丹之父是燕国废公子姬喜。”
果然是他!
田秀的手指不断敲击着桌面,姬丹已经因为自己的改变失去了太子的身份,甚至他父亲都变成了庶人。
但即便如此,姬丹这家伙居然还想着要光复燕国。
接下来这家伙是不是要来出“荆轲刺秦”了?
“这个姬丹还有那个姬易,要秘密监视。”田秀对毛遂吩咐道。
本来他是想直接抓人的,但田秀觉得,就现在把两个人抓了,燕国其他那些蠢蠢欲动的贵族肯定会被吓得不敢冒头。这些人是隐患,必须要消除掉。
所以,田秀打算放长线钓大鱼。
毛遂自认一下洞悉了田秀的心思。
“主君,臣明白该怎么做了。”
……
二月初,田秀启程前往赵国北部地区巡视。
国中的工作都被他委托给了李斯以及虞卿等人处理。
田秀前往北方巡视的同时,郭开也接到了赵王的召见。
宫中。
赵王偃看着身旁的郭开,愤怒的说道:“贤卿,田秀不在邯郸,寡人想请您带人去信都宫,将那个女人和她生的孽种抓起来。”
郭开一听,下意识的抬头看向赵王偃。
大王,你是说让我去抓太后?
此刻,郭开有种九头虫让奔波霸去除掉唐僧师徒的感觉。
自己要是有本事能抓韩乐,还会坐在这里?
大王,你真特喵看得起我!
郭开慌忙跪下,身体抖如筛糠:“大王,此事臣实在难以做到。太后那边至少有几百守卫,而且都是丞相从禁卫军里挑选的精锐,臣何德何能进去把太后抓来?
况且,太后可是大王的母亲。以子反母大违纲常,如果传扬出去,不仅会让赵国蒙羞,也不利于大王您的英名啊!”
此时,赵王偃愤怒的抬手打断郭开:“寡人只问你,汝去还是不去?”
郭开相当坚定:“不去!!”
特么的,这去了就没命了呀!
大王,您真不怕田秀给臣一个九族消消乐?
赵王偃并不知道郭开内心的想法,他此刻只想着要报复一下韩乐:“你不去,寡人去,寡人要带着宫中护卫去捉奸。”
郭开急道:“大王,你冷静,冷静点!”
赵王偃闻之,勃然大怒:“寡人蒙受此等奇耻大辱,岂能冷静!卿休要再劝,寡人非去不可。”
……
二月二十日,雁门郡马邑城中。
这一日,田秀正在马邑城中考核当地官吏的政绩。
此时,尉缭面色难看的从外面走了进来。
“丞相!”
田秀见尉缭的脸色,便知道肯定是有坏消息。
“缭,出了什么事情?”
尉缭正欲禀报,但看了看屋子里的一群官吏,压低声音道:“请丞相移步!”
田秀一怔,但还是起身带着尉缭往后堂而去。
后堂中。
侍女上了两杯冒着热气的香茶。
尉缭并没去动面前的茶杯,而是禀报道:“师父,邯郸那边李斯先生刚刚传来消息,宫中出事了。”
田秀一听,看着尉缭那沉重的表情,顿时心中一沉,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了不好的预感,连忙问道:“是不是太后出了事?”
“李斯先生来信说,三天以前,大王突然带着宫中宿卫去了信都宫,说是要拜谒太后。”
田秀大惊道:“大王为什么会突然去拜见太后?太后见他了?”
“大王,为什么会去拜谒太后,李斯先生的信中没说。”尉缭长长一叹,接着说道:“但是,太后不愿意见大王,大王为此震怒,带着身边的宿卫强闯宫门。
而信都宫的守卫忠于职守,坚决不让路,两方人打了起来,双方都死了不少人。李斯先生已经把消息压下来了,但估计压不了多久天下人就会知道。”
田秀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起来,赵王偃突然跑去信都闯宫,肯定是知道了什么。一国之君居然带人强闯太后的寝宫,而且还和守卫发生了械斗。
只怕用不了多久,赵国就会流言遍地!
想着,田秀开口道:“立即通知下去,即刻返京。”
尉缭道:“怎么,师父,我们不继续往北巡视了吗?”
田秀摇摇头:“现在我已经无心再巡视了,即刻返回邯郸吧!孤倒要亲自问问大王,他究竟想干什么!”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田秀攥紧了拳头,足见心中的愤怒。
尉缭面色一变。
赵王偃这次,只怕凶多吉少。
三月初,田秀返回邯郸。
他刚一入城,就在城门听到了不少流言。
“听说了吗?前几天大王带着人去了信都宫,还跟那的守卫打起来了。”
“哦?大王为什么要去信都宫?”
“不知道,据说是太后住在那!”
“太后住在那儿,大王还敢去打扰,他想干什么?”
“……”
听着周遭百姓的议论,田秀面色阴沉。
回到自己的家。
田秀叫来李斯,对他吩咐:“田云毅呢?让这小子来,调三千兵,把王宫围了!”
李斯一听,脸色顿时大变。
丞相居然要带兵把王宫围了?
他要干什么?
李斯急忙劝阻道:“丞相,此举不妥。虽说大王行事鲁莽,但带兵围王宫乃是大逆之举,恐遭世人诟病。”
田秀怒目圆睁:“那大王强闯太后寝宫,致多人死伤,就合适吗?本相只是想让他给个说法。”
李斯苦思冥想后说:“丞相,您不妨还是先派一个使者进宫,当面向大王问罪,然后再决定接下来该怎么办。”
田秀沉吟片刻,觉得有理,便令李斯前去。
李斯入宫,赵王偃听闻来意,冷哼一声:“田秀好大的胆子,还敢质问寡人。信都宫的那些守卫竟敢打伤寡人的卫士,简直胆大包天!”
李斯忙道:“丞相并非质问,只是担忧大王此举引发朝局动荡,请大王给个解释。”
赵王偃冷哼一声:“你不配跟寡人说话去叫相父!寡人要和他说!”
随后,李斯离开王宫回去复命。
田秀听说赵王偃态度嚣张,不但不认错,反而要见自己,不禁大怒。
“好好好!”田秀怒极反笑:“孤这就入宫,孤倒要看看,大王想说什么。”
宫中。
郭开跪在赵王偃面前,不断苦劝。
赵王偃则是不安的在宫中左右踱步,其实他心里已经后悔了,刚才不应该那么失态。
万一相父等一下真的进宫问罪,寡人该怎么说?
但碍于面子,赵王偃又不好认错,便只能这样不安的在宫中来回走动。
这时,一个寺人慌慌张张的从外面进来。
“大王!丞相…丞相来了!”
“什么!”一听这个消息,赵王偃大为惊恐,瞬间瘫坐在垫子上。
“相父…相父真的来了!”
赵王偃惊恐的看着郭开,祈求对方能帮一帮自己。
郭开趁田秀还没进来,急忙对赵王偃说:“大王,等会儿丞相进来,您一定要好言跟丞相认错,千万不可激怒于他。
臣这就去请楼相,虞君他们入宫。”
赵王偃一听,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对对对,快去把楼相,还有老师他们都请来,他们来了,寡人也就不用怕了!”
“臣去了!”郭开慌慌张张的起身,往外面走去。
他刚出门,迎面就撞上了田秀。
而在田秀身后,还跟着一大批甲士,看打扮似乎是城防军。
郭开心中暗道不好,却还得若无其事的上去打招呼。
田秀没理他,直接带人往赵王的寝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