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阳山脉以南五十里，河流交汇的平原地区，坐落着一座人口十余万的大城，名为开阳城，是距离云阳宗最近的城市。
每三年一度，有许多心怀希望的远方来客在此落脚。买卖法宝，收集消息，只为了传说中那一步登天的机会。
城西，商贸最繁荣的地段，人流如织，车马如龙。宽敞的平整青砖铺就的街道上，两侧商铺林立，有珍宝锦缎，亦有杂货饭食。更有少数装饰格外精致，店外悬挂灵石驱动的闪亮招牌，店名多半带有“仙”字的商铺楼宇。
街道上的行人中，有几人虽然步行，但白衣长衫洁净脱俗，神色更是冷峻高傲，仿佛自己与周围芸芸众生截然不同。只因为他们身具修为，心中的尊严便不允许他们在寻常店铺驻足。
只有在经过那些“仙”家商铺时，他们才会在周围凡人的敬畏眼神中，昂首大步踏入其中。
这片街区的中心，有一座七层独栋高楼拔地而起。主色调为鲜亮的天青色，每层凸出观景走廊，诸多神兽图形雕刻其上，更以云纹点缀。再加上永久型符阵带来的光影与薄雾效果，从外边看去，这座楼简直如同真正的云中楼阁，仙家圣地。
底层招牌上，“登仙楼”三字笔力遒劲，光华漾动，让每一个踏入其中的顾客只觉得身轻如燕，仿佛一步入天门，千里云霞开！
“众所周知，除内门弟子引荐、长老收纳之外，外人拜入云阳宗，成为真正弟子的唯一渠道，便是三年一度的‘升仙会’。也就是三日后，在座诸位将要参加的这一场。有人以为资质、修为便可决定一切，然而并非如此。”
登仙楼顶层大厅，有一人长袍大褂手摇折扇，正为厅中数十位外来修士答疑解惑。
“世上炼气修士不少，能筑基者却百中无一。筑基修士在世俗间往往被称为‘仙人’，所谓‘升仙会’，就是给世间资源匮乏、功法平庸的修士一个鱼跃龙门的机会。”
“我知道，诸位大多各有师道传承或家学渊源，但云阳宗不在乎这些，只要诸位能够保证忠诚，宗门自然也会指引你们走上更宽敞的修行大道。”
“进了宗门，纵然修行无成也不要紧。入门之后在宗内修行，若是多年无法筑基，则外派至各城市任职，照样薪资丰厚。”
“比如说，这家登仙楼就是云阳宗的产业，我在这里总揽一层事务，每月足有八枚下品灵石的薪资，足够自身修行所用。呵呵，如今我也是炼气巅峰，谁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破了呢？”
“……我也不兜圈子，诸位都想知道，既然我说资质不能决定一切，那么通过‘升仙会’的关键是什么？很简单，心性！”
“是忠实诚信，是脚踏实地，更是百折不回的坚毅道心！”
说话人手中折扇猛地一敲桌面，犹如当头棒喝。大厅一时万籁俱寂之际，他缓缓起身，手摇折扇，一派仙人气度，转身踱回后方房间，隐约飘来一两句轻声自语：
“仙道艰险，岂有坦途？唉，不可说，不可说。”
不少修士心头大动，纷纷起身追去，只盼能从他口中得到些许秘诀。更多的修士坐在原地，却不是不想跟去，只是面有难色，考虑到身上钱财显然不足，这才悻悻作罢。
只有坐在角落里的某位青年，身穿与平民们无异的粗布灰袍，眼神在整个大厅里游移。就像是个单纯的旅人，根本没有把那位云阳宗门人放在心上。
“这位道友，想必也是有主见的人。”
身边忽然传来略显稚嫩的轻灵语声，青年回头，看见一位十三四岁的青衫少女。
容颜清丽不施粉黛，白色布条将满头青丝简单地箍起，垂至腰际。全身上下竟再无饰品，只有背负的一个包袱鼓鼓囊囊，其中隐约散发出微弱灵力。
青年看着她，没有说话，少女却毫不在乎地在方桌另一侧坐下，大方地介绍道：“在下散修叶漓，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青年似乎在思考些什么，随口道：“林河。”
叶漓点了点头，低声道：“林道友，想必你也看出来了，那位张道友居心不良，用模棱两可的消息勾起众人的兴趣，伪装知情人士，借此牟利——其实呢，每一次升仙会的试炼都有很大变化，以他外门弟子的身份，不可能知道具体内情的。”
“嗯。”林河点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少女，“然后呢？”
叶漓被盯得有些不安，稍稍低头，偏开目光，从背后的包袱中摸出一叠符纸，殷勤地介绍道：
“但是无论哪年，试炼中都会出现一些危险，常有修士重伤甚至死亡。所以各种符箓必不可少，以不变应万变。比如这张愈体符，采用上等水柔纸与飞云观出品的云纹水墨，由制符高手绘制，效力惊人！”
叶漓捻起一张递了过去，林河没接，只是远远地端详着。见此情景，少女连忙说道：
“我和制作人有些交情，成本价拿货，林道友你若是想要，一张二十两拿走！我敢保证，街上那些店里，像这样的愈体符至少都要三十两以上！”
但是对面那个灰袍青年好像并未动心，叶漓想了想，抽出几张符纸在桌上一字排开，逐一介绍道：
“还有这些，清心符，可令修士安定神魂，修行时事半功倍；木御符，内有青木法印，短时间内生成木系护身法阵；除此之外还有火焰符、冰刃符之类的攻击性符箓，要知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如果你买得多，我可以给你打九折，要是用灵石付账，打八折！”
林河眼神一动，似乎有了些兴趣，将一张清心符拿在手里，以法力深入其中，检查品质。少女清澈的眸子里透出期待的光芒，捏着符纸的小手不由得紧了紧，趁热打铁道：
“实际上，清心符是那位制符人最擅长的，市面上那些清心符的效力多半只有两个时辰左右，而我这张，至少可以维持三个时辰……”
“哦？”青年忽然抬起头来，“你怎么这么清楚？”
叶漓一怔，眼中隐约有慌乱一闪而过：“因……因为我当然也用过的呀，相信我，质量绝对可靠的。”
“不不。”林河将手上那张符纸哗啦一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低声道：“这些符箓的制作人……就是你自己对吧？”
少女娇躯一颤，正要否认，林河就压低了声音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在世俗之中，能制符的炼气修士并不少。但问题在于，光靠鉴定只能判定其种类、品质、大致效力，却不能保证使用中的稳定性。所以大多数修士在购买符箓时，通常会选择一些大型商号，或者某些知名制符师的作品。”
“像你这样直接拿着符箓推销，本来就很难卖了。如果承认是自己做的，更是不会有半个人问津。所以，我可以理解你的隐瞒。”
少女一时失神。
林河继续道：“不承认没关系。我想，这座城市的执法队也许有能力甄别。”
“不，不是的……”初时的震惊过后，少女的脸上由惊恐到绝望，最终变成近似于哀求的神情，小声呢喃着：“真的不是我，求你不要说出去……”
前半句话还在否认，后半句话却成了无可奈何的乞求。叶漓不知道林河是怎么看出来的。她只知道，如果被传扬了出去，不仅接下来再也别想卖出去一张符箓，已经买过的修士都会回过头来找她麻烦！
但是林河却像是同情心早已喂了狗，反而饶有兴味地继续分析道：
“按理说，能绘制这么多种符箓的，一般都是四十岁以上的资深炼气修士。凭你的年龄，以及炼气初期的修为，要做到这点，不仅要有符箓之道上罕见的天赋，还必须有完整而严谨的师承。”
林河顿了顿，目光在叶漓朴素的衣着上扫过：
“但你很显然是散修，而且和那边坐着喝茶的几位一样，是连修行用的灵石都捉襟见肘的穷鬼。所以你才会说‘用灵石结账打八折’，因为你甚至连平价交易灵石的渠道都没有。”
“你的师门多半是遭了大劫，你逃了出来，却无处容身，所以想要拜入云阳宗——但很可惜，身无长物，修为又低，只能靠制符技术勉强维持生活。”
林河双眼微眯，眼神中隐约透出些阴鸷的残忍：
“如果这个时候，我去跟执法队聊聊一位天才制符少女的事情，想必……会很有趣的吧？”
商业欺瞒，按照开阳城的律法，涉案者需赔偿所有交易金额，并被处以罚金。
在这里生活的一年时间中，叶漓亲眼见到筑基修士在城中拒捕被杀，更瞧见过先天修士在城外降落，老实地步行进城。
这里是最靠近云阳宗的城市，这里的律法，威严如横亘天际的云阳山脉。
叶漓全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她不明白那个叫做林河的青年凭什么这么肯定，但她知道的是，开阳城执法队只要插手此事，就一定逃不过他们的法眼！
而且……无论是赔偿还是罚金，她都交不出。
原本想着这两天尽量做成几笔生意，将剩下的符箓和材料低价卖给商铺，再把银两全部换成灵石，在升仙会之前尝试突破到炼气中期。这样的话，才有一些通过试炼的希望。
但现如今，只要对方一句话，她就会失掉所有希望，一贫如洗打入大牢，至于之后会怎样……
叶漓不敢想。
然而对面那个男人极具侵略性的目光却让她不得不想起，她虽然贫穷，却仍有着姣好的面容，以及含苞待放的身姿。
“你想怎样。”
深吸一口气，叶漓明知故问道。她挺直腰杆，想要让自己显得更加坚强，但随即又担心胸前略微隆起的弧线使对方兽性大发，小心翼翼地又缩了缩肩膀。
出乎意料的是，林河并没有提出过分的要求，只是讳莫如深地笑了笑，轻声道：
“我需要一个身份。作为保密的报酬，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师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