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越不得不承认，在平生见过的所有筑基修士之中，叶漓的速度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如果叶漓直接逃离，从昆华城上方御空而去，尹越相信只有老祖亲自出手才能够拦下。
不过这个少女似乎还不想走，身形闪动犹如浮动的光影，在街巷间穿行躲藏，尹越几次险些跟丢。
虽然尹越身在空中，背负烈焰，视野近乎一览无余，却还是难以追上叶漓。每次堪堪赶上一剑斩出，却也只是劈断了几棵大树，几堵高墙。
就算是狂傲如尹越，也知道自己几乎不可能独自干掉对方了。那个叶家余孽竟像是得了什么奇遇，十五岁筑基不说，这极有可能是本命法术的身法也诡异到了极点。
也就是说，叶漓的背后有先天仙师，甚至是……金丹真君！
也许换做尹家其他人，不会愿意来追杀叶漓，以免将来叶漓的师父找上门来，凶手被当做弃子平息对方的愤怒。
但是尹越不在乎，更不害怕。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弃子，只有利用价值耗尽的人。只要他足够强大，未来足够光明，老祖宁可把目击者全部杀光，也不会放弃他的。
正因为一直坚信这点，尹越才敢于永远锋芒毕露，来者不拒地接下所有脏活，沾染满手血腥，背负无数血海深仇。
之前两个悄悄交谈的下人，让他知道了有关叶漓的信息。无论那两人的出现是偶然，还是别人指使，尹越都不在意。反正那个叶漓，必须要杀掉。
因为和她有弑父杀兄之仇，所以理所应当的，要将她也一并抹除。
“叶漓！你父亲临死前还有遗言，不想听听吗？”
尹越在一片民居上方朗声道。不少平民从屋里探出头来，满脸都是敬畏与惊恐。远处即将消失在交错街巷之间的身影也停了下来，少女遥遥回望，目光中满是怀疑。
怀疑，而非完全不信。
这就够了。尹越微笑起来，却抑制不住地将笑容勾勒得更加露骨：“别跑得这么急嘛，你父亲的遗言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说起来他也算不错了，用你们叶家那么废材的功法，居然能够接我三剑……”
尹越说着，脚下烈焰蒸腾，空中一步一丈，便徐徐向叶漓走去。少女站在原地，却没有继续逃走，只是冷冷道：“我父亲说了什么？”
“你父亲啊，在我的大剑砍掉他的脑袋之前，最后的时刻，他……”
尹越迅速接近，在两人相距三丈时，看到叶漓肩膀一动，似有逃脱之意。他随即狂笑出声，举剑再度挥斩而下：
“……什么也没来得及说啊！”
八方赤炎诀本命法术，天璇火狱，猛然发动！
尹越的瞳孔之中，竟似有烈焰涌动，火光迸溅如实质，将前方整片空间都瞬间引燃！
叶漓身旁的一棵百年老树，刹那间赤红焦黑劈啪作响。地面石砖开裂，土墙轰然坍塌。足以使钢铁熔为铁水的超高温度，在尹越一剑斩下的同时，如圆环般沛然扩散！
以她刚才所表现的速度，即使闪过了这一剑，也不可能躲开这火狱的覆盖！
在法力隔绝却仍然炽热的空气中，尹越只觉得脸上拉扯到极限的肌肉竟也有了些张狂的快意。他仍然大笑着，势如千钧地双手劈下。
短暂的时间间隙中，尹越以为能在少女脸上看到愤怒、恐惧，或者绝望，可是并没有。叶漓只是略有些失望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毫无紧张感地闪身冲出。
惊讶的情绪还未产生，已经倾尽全力发动攻势的尹越，竟突然感知到火狱后方被某个锋利事物侵入。那是一缕不知从何而来的剑气，穿透火焰，直刺尹越后心！
什么人？！
尹越来不及收剑，只能强行凝聚法力护盾，在电光火石的瞬间转身避让。剑气虽然刺透了仓促凝成的护盾，却也被稍微阻拦，最终只从尹越身侧划过，有惊无险。
等到尹越安稳落地，环视空无一人的焦黑巷口，以及不远处高墙上的狭小孔洞，脸上笑意消失，又逐渐浮现，接着变成更加目中无人的癫狂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似乎是笑累了，尹越闭上了几乎要凸出眼眶的双眼。过了许久才缓缓睁开，竟像是有些云淡风轻地仰头，对天空道：
“既然敢对我出手，也好，那就是……做好了被杀的准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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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街区之外，一名年迈的筑基修士在小巷中穿行如风，避过丛生的爬山虎，跨过横流的污水，一路上无人看见。
靠近了一座陈旧的屋宅，他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佝偻着身子，眼中内敛的神光也逐渐暗淡。缓缓地走向后院的小门，就像个散步归来的普通老人。
老人推开柴门，走进后院，院中摆着几十盆各色花卉。他戴上了平时的白色工作帽，弯下身来，掸去一盆月季花瓣上停留的落叶。
昆华城有许多花匠，不多他一个，更不少他一个。至于片刻前偷袭尹越的那一道锋锐剑气，无论是谁，都不会怀疑来自于他。
除了……尾随他而来的少女。
老花匠猛然惊觉，身体却没有半点紧张的表现，只有背对着来人的目光中再度浮现精光。他缓缓直起身，又向前几步，从一个窗台上取下一把剪刀，然后平常地转过身来，抬眼望去……
接着全身一僵！
而被他所看到的少女，竟也在对视之后露出了惊讶的神情，用难以置信的语气问道：“和光叔？！”
叶漓下意识就喊出了从前的称呼。这个仗义出手的老人，居然是从前父亲的心腹，又被尹越证实为叛徒，本应在三年前就死去的叶和光？
叶和光今年应该只有四十多岁，三年前也是一副儒雅中年人的形象，如今却像是苍老了整整三十岁，颧骨突兀皱纹遍布。而且，虽然尽力隐藏，叶漓还是在他身上感知到了筑基期的修为。
叶和光沉默了一会，坦然道：“是我。”
叶漓像是被打开了话匣子，急不可耐地抛出了一连串问题：
“是你背叛了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你还活着？我父亲当时究竟在做什么？还有……你为什么要帮我？”
叶和光苦笑一声，摇了摇头，用沙哑的嗓音缓缓道：“能允许我慢点说吗？”
叶漓点了点头，但面容上却像是凝了一层寒霜。与面对叶正源时不同的是，她并未掩饰犀利的怀疑和凌厉的敌意。尹越没有必要对她说谎，所以……
“首先，确实是我，背叛了惊海。”
敌意猛然浓烈，叶和光全身一颤，竟有些站立不稳，退了半步。叶漓寒声道：“那么刚才，你又为什么要出那一剑？”
在旁观者眼里，叶漓当时应该是必死的局面。如果叶和光真是叛徒，理应坐视她被杀才对。或者，是叶和光的心境和容貌同样苍老之后，开始有了悔过的想法吗？
顶着仿佛架在颈上的杀意，老人平静道：
“因为你是惊海最后的血脉了，我不想看着你死。而且，你的天赋很好，我们从前都看走了眼。如果是你的话，也许再修行个三五十年，就能够回来，报三年前叶家二十六人的仇。”
叶漓所知道的长房，包括她父亲、兄妹四人以及大哥的妻儿，还有去世多年的大伯留下的两个子嗣的各自家庭，一共十五人。除去幸存的叶漓，也就是说长房之外还有十二人死去，多半都是忠于父亲的家族成员，与尹家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二十六人？你算得倒清楚。”叶漓不禁冷笑，“可是别忘了，虽然动手的是尹家，但背叛家族引狼入室的罪人，我同样不会放过！”
叶和光浑浊的眼神变得更加黯然：“引狼入室……确实是我，不过我没有背叛家族，只是背叛了惊海。”
叶漓诧异道：“我父亲是家主，你背叛他，不就是背叛了叶家么？”
叶和光摇头，看起来精神萎靡，体力虚弱，却仍然无比坚定地说道：“直到现在，我仍然认为……是你父亲，背叛了叶家。”
“荒谬！”
犹如晴空霹雳一般的言论，令叶漓想也没想就下意识地出口否认。可是，作为对三年前的事情知之甚少的幸存者，叶漓却也想不出什么驳斥的话语。接着，就听见叶和光继续道：
“你觉得惊海是个怎样的人呢？”
“……他是个好父亲！”
短暂思索后，内心想法脱口而出。叶漓忽然意识到了些不对劲——
她从来不了解，叶惊海在“父亲”之外扮演的角色。
她只知道，父亲经常在议事厅里办公，偶尔出门几天，也不会告诉她去了何处。她知道叶和光与叶俊是父亲的左膀右臂，却不知道他们究竟帮父亲做了什么。
那个无论是微笑还是板着脸都同样温柔的父亲，在叶漓直至十二岁的记忆中，都像是一个简单而美好的符号，一张……纯粹的脸谱。
那么这张脸谱之下呢？外人所看到的另一张脸，又会是什么样子？
叶漓忽然想起半个时辰前，叶正源给出的评价——“冷漠刻薄，城府渊深，行事不择手段。”
叶漓愣在原地，叶和光眼神柔和地望着她，轻声道：
“看来叶正源告诉了你一些事情。那么，现在，你准备好了吗？”
叶漓心中居然涌起莫名的恐惧，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崩塌：“准……准备什么？”
老人喟然长叹，将手中的剪刀放回窗台上，缓缓道：
“准备知晓……”
“当年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