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辉界，云鸾域。
夜色已浓，乌云漫天。本就没有月光照耀的荒凉旷野上，总会积淀下更深的阴影。
唯独今晚例外。
因为阴沉已被篝火燃尽，寂静也被歌声驱散。这片被遗忘了不知多久的边境荒野上，数万精壮士兵正聚集于此，饮酒欢唱，高歌胜利！
最近二十天以来，熙国与辕国之间接连数场遭遇战，逐渐偏转了胜负的天平。终于在今日上午展开的决战中，辕国取得大胜，彻底击溃了熙国的十万大军！
“全军休息一日，后日黎明再度拔寨启程。敌军已然丧胆，我军正可挟胜势攻城略地！”
辕国军营中央，最宽敞高耸的洁白大帐之内，端坐主位的健硕大汉举酒碗环顾众人，朗声说道。
帐内众将校举杯回应，齐声附和。主将哈哈大笑，仰脖一饮而尽。胸前软甲早已被淌下的酒水浸透，他的双眼却依旧清亮有神。
主将忽然望向营帐角落里的一名瘦削男子，大声道：
“雷校尉，这些日子里你的卓越功勋，在座的弟兄们有目共睹。希望你接下来仍能奋勇当先，再建奇功！”
雷姓校尉肤色苍白，神情平淡，竟有些与世人格格不入的清高傲然。只听他不冷不热地回道：
“多谢指挥使看重，末将自当全力以赴。”
如此平淡的反应，引起了不少帐内军官的不满。
要知道就在最近二十天内，这个名为雷瀚的男子从一介普通士卒，居然硬生生被提拔到了校尉！虽然他确实每战都立下大功，但也离不开指挥使的栽培与提携。
而且，此时帐内坐着二十余名军官，指挥使唯独对他出言勉励。这是何等的重视？他本该感激涕零，甚至拜伏以谢！
然而这家伙一如往常的不温不火，那种漠然而疏离的气质，早已令众多同僚心生芥蒂。
不过是个平民出身的战场新秀而已。
在生死一线的战场上，时常会涌现出这样的修炼天才。他们往往锋芒毕露，自以为是这场战争中的主角。
然而他们不知道，潜能总有耗尽之时，好运更不可能永伴左右。十位新秀中往往有九人最终横尸沙场，最后剩下的那一位，大概率也将走到身为平民的军职尽头，终生无缘指挥使之位。
考虑到雷瀚此人的处事态度，帐内众人不约而同地将他归类为前一种。甚至有几位校尉、卫将暗自达成默契，准备在不久后的进攻战中，对雷瀚进行无情的打压！
军令如山，稍有退缩便是死罪。若奉命冲锋在前，兵凶战危再加上友军“救援不及”，照样是九死一生！
雷瀚的结局，在一些人眼中早已注定。所以这时候，坐在他对面的一名校尉借着三分醉意，冷笑着开口道：
“雷校尉天纵之才，短短时日间由引气境至出窍境，身边十余亲卫同样实力不凡、进展神速。想必是在先前的战场上得了些增益修行的功法宝物，却不知……雷校尉能否让我等开开眼界？”
弥漫着肉香与酒香的大帐中，贯穿始终的杯盘碰撞声与咀嚼缀饮声，在这一刻骤然断绝。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移来了目光，齐刷刷地盯在角落里的雷姓校尉身上。
包括指挥使。
指挥使没有试图制止，只是沉默着，令自己也成为无形压力的一部分。
毫无疑问，此时此刻，那位平民出身的新任校尉必须给出答复。
他只能向众人坦承，自己在战场上究竟获得了什么！
一般来说，任何修士都不会愿意公开自己的机缘。对于没有师承的平民而言，“机缘”等同于“道途”，可能比性命更加重要。
但与此同时，修士们也不吝于窥探他人的机缘。
若为宝物，则评估风险，巧取豪夺；若为功法，则考虑其是否对自己的修行有所助益。
雷瀚此人毫无背景，直到二十日前都只是个小兵而已。在那场大战中，他所在的整个营都被打灭了编制，他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纠集起一支以他为首的小队。
其本人与众亲卫在短短时间内修为突飞猛进，说明他所获得的机缘属于可以分享的类型，且必然非同一般！
即使是指挥使，也对此颇为好奇。身为灵动境修士的他，早已站在辕国修行界的最高层上。自知有生之年难以凝结元丹，却也从未彻底放弃。
此刻，见下属主动对雷校尉发难，指挥使乐见其成。他不认为雷瀚的机缘对自己能有多少作用，但姑且听听也不错。
“你们……想要知道我在不久前获得了什么？”
雷校尉面色平静。他使用的“你们”这一称谓，赫然已将大帐内所有人囊括其中！
先前的挑衅者冷笑道：“正是！我等身为同袍，自当互通有无、患难与共！机缘可以分润给你的亲卫，那又为何不肯拿出来，与诸位共享？”
庆功宴上，原本热烈的气氛终于降至冰点。
雷校尉的目光在帐内缓缓移动，掠过一个个校尉与卫将的脸庞。有人面带讥讽、有人不屑一顾，但也有人神色有愧，扭过头去。
目光最终投向指挥使，后者坦然与雷校尉对视，仍旧一语不发。
随后，雷校尉忽然勾起嘴角，略微仰头，竟仿佛极欢畅地开怀大笑起来——
在场众人，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副模样。
“哈哈哈哈……”
笑声在安静的大帐中显得格外刺耳。指挥使面露不愉之色，正要开口喝止时，雷校尉忽然收声，瞥了指挥使一眼，轻叹道：
“洛里克猜对了，你们果然选择了在庆功宴上发难。”
指挥使皱眉道：“洛里克是什么人？”
然而雷校尉却不再看他，甚至也不再去瞧帐内的任何人，突然长身而起，径直向帐外走去。
众人一时愣住，想不明白雷校尉究竟想做什么。要知道，在指挥使面前做出如此失礼举动，完全可以直接拿下问罪！
“……卑劣的人类。”
雷校尉留给众人的只有他的背影，以及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语。
当即有人怒火中烧，一拍桌子就要纵身跃起，却不知为何全身都失去了力气。
他没能跳起来，甚至连手掌都不再能够抬起。他亲眼看着自己拍在矮桌上的手掌变得像块摊开的大饼，骨骼、肌肉、以及神经，都在缓缓溶解！
帐内众将陆续瘫软成泥，只剩下指挥使仍然端坐。只见他双拳紧握，满脸都是骇然之色。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不知从何时起，整座军营里已是一片死寂！
“究竟……是什么时候……”
指挥使艰难出声，紧紧盯着渐渐走远的雷校尉。一身法力犹如石沉大海，仅凭强横肉身硬扛的他，居然连起身都成了奢望！
“毒雾扩散于三十息之前。”
雷狄瀚缓缓道。
他忽然停步，站在大帐外的一片空地中央。军营中依旧火光旺盛，有十余人从各处现身，陆续来到雷狄瀚面前。
“计划顺利。”
雷狄瀚点了点头，抬手打了个响指，身后大帐内指挥使的头颅就骤然爆裂开来。无头尸首缓缓倒下，血肉如岩浆般横流。
雷狄瀚仍未回头，面对神狩之矛众人，开始布置任务：
“岚幽，动手剿杀残魂，不必吝惜灵符。”
“荷力蒙、洛里克，检查帐内军官随身物品，同时收割材料。”
“莫长生及两位剑仆，分散往北、西、南三个方向，清理先前离营的辕国哨骑。”
“其余人与我，分别前往各军官私人营帐，收集修炼物资。完成后回到此地集合，将物资统一调配，确保若干人在数日内晋入炼罡境。”
“随后焚烧军营，清理痕迹，待莫长生归来后启程向东，持指挥使信物赶赴辕国王都。以功臣身份报捷，接着混入王庭，调配毒雾！”
片刻前的毒雾，是荷力蒙在前几日结合沧辉界物质环境研制出的病毒制剂，结合强扩散气体一同使用。扩散速度高达每息十丈，却又足够稀薄，令人难以察觉。
病毒穿透皮肤后立刻起效，如果没有提前注射抗体，普通人将在数息之内全身脱力，迅速瘫软成泥！
然而，这毒雾终究只是生物层面上的伤害，无法令灵动境强者彻底失去反击之力。例如上一刻，指挥使原地端坐，正是打算等雷狄瀚靠近时，以神魂调动法力拼死一击！
在辕国王都，灵动境强者多达数十人，且不排除有人足够警觉，及时进行了隔绝性防护。
雷狄瀚等人要想顺利覆灭辕国王室，夺取镇国灵宝及足够的修炼资源，毒雾之外的自身实力也必不可少。
所以，必须在到达王都之前，尽可能堆砌出几位炼罡境。数量越多，他们在此次行动中出现减员的可能性越小。
“辕国王都之行，将是我们降临以来面对的第一个考验。必要时，五名仆从应当优先牺牲，以保证‘神狩之矛’主体的完整。你们可有异议？”
雷狄瀚环顾众人。
“没有问题。”莫长生等人替自己的仆从答应下来。
雷狄瀚轻轻颔首：“很好。根据现有情报推断，辕国王庭储备的修炼资源足够我们大部分人晋升灵动境。再加上镇国灵宝，我们就有了袭杀元丹真君的本钱。在那之后，我们就……”
他将目光转向西方，投向视线不可及的某处，那座矗立云天的孤峰。
“一边修炼，一边掠夺，一边向西极域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