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兰蒂斯开始了一次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翻修”。
无数工人在地底开始了建造,伐木部队朝城市外围那些黑暗中茂密的森林进发,五百名铁匠已经在地底安置好了他们的铁砧,一个专门用于武器制造的军事区域规划在了城市的边缘,木材和煤炭被扔进熔炉,红色的火光连成了海洋,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已经开始在地底世界中回荡。
精灵们在伐木部队的帮助下收集了大量木材,制造的第一批长弓和克里斯蒂娜领主运送来的精铁箭已经交付使用,克伦泽已经带领一部分愿意为墨菲斯工作的夜精灵族人定居在了地底世界第一层,并且在熟悉了这里的环境与气息后,越来越多的族人开始表现出他们愿意迁徙的意图。
而在亚兰蒂斯的角落中,被禁锢于此的安达里尔已经不再如墨菲斯竖立冰镜时那般狂暴。
一个半月前,墨菲斯挥手制造了一面让她可以直视自己面容的光滑冰镜,这对于一个爱惜自己容貌甚于生命的女人来说,几乎是堪比剥夺灵魂的痛苦——对于安达里尔来说,这种行为足以让她杀死墨菲斯一万次。
女人是世界上最奇怪的生物,对于墨菲斯来说,她们的情绪经常显得荒谬而不可理喻,如果说有什么可以让他安静接受的,只会是贞德那种如阳光般温暖而平静的类型——至于阿什坎迪、莉莉丝甚至依琳达尔,在他的印象中都有些无法理解的部分。
而此时此刻,曾经叫喊着要把墨菲斯千刀杀万刀剐的安达里尔安静如雕像般坐在地面上,那面让她灵魂都受到煎熬的镜子依旧竖在面前,只是镜中人已经明显显露出了和之前的不同——曾经的安达里尔有着让人猜不出年龄的美貌,可是此刻她的眼角已经出现了一丝皱纹,而皮肤更是苍白的可怕,如同多年没有见过阳光而被囚禁的犯人,原本乱糟糟的头发更加纠结,浑身上下仅一身纱衣的安达里尔在寒冷的黑暗中瑟瑟发抖。
她的实力已经因为维持自己容貌不老而下降到了iii级,这个级别对于“炼狱”而言,基本上算是处于食物链的最底端——让一个魔王级的恶魔忍受“衰老诅咒”而到这种地步,可谓残忍。
似乎是妥协,又或者做出了什么决定,在不知多少个日夜之后,始终没有再与墨菲斯说过话的安达里尔突然间起身,低头看着自己被元素锁链禁锢的双手,出声道:“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她回忆起了当初自己从神殿出走的情景,那个脸上带有一道丑陋伤疤而终日低头不敢与人对视的女孩离开了她曾经以为是最温暖的家的神殿——她的祈祷、她的期望,最终被现实响亮地抽了一个耳光,并且一击打碎了她那自认为坚强的心灵。
倾国倾城的容貌被毁,对于一个视其如生命的女人来说有什么样的后果?
安达里尔来到了最高的山峰之上,极目远眺后,这个有着i级实力的神殿祭司无助的做了最后一次祈祷——她祈祷这个世界能够忽略她面容的丑陋,为她留下一丝宽容。
跃身跳下山崖,她消失在了世人的视野中。
但这却不是故事的结尾。
“自杀,必要下地狱。”
在那个信仰诸神的年代,这句话一样是无数人口口相传的内容之一,安达里尔睁开双眼时,耳边只有无尽的嚎叫与悲鸣,她发现自己并没有得到诸神的宽恕,反而受到了更加严厉的惩罚——死亡?那不过是痛苦的开始罢了
“我的经历,到底算什么?”
安达里尔的身体在黑暗中缓缓释放出了幽绿色的光芒,无数再不愿想起的记忆在眼前闪过,这位面容已经如中年妇女的恶魔竟是缓缓留下了一滴眼泪。
“人类,你的所作所为,是否就在等待这一天的到来?”
她抬起头,问向了身前。
阴影中,墨菲斯迈步而出,孤身一人,望着身前身体出现异状的安达里尔,表清平静的回答:“有些事情,做了就无法后悔,无论是无意还是刻意。”
“呵,这种话只有胜利者会说,如果有一天当你的灵魂被我捏在指尖随意处置时,我也会这么和你说——处于高位的人,总是不会想起自己在低位时的摸样,他们唯一记住的只有仇恨和屈辱,不是么?所以内心永远要加倍奉还这些曾经受到的不公待遇——就像你曾经如蚂蚁般在我面前而被我嘲讽,而现在将这些加倍奉还,对吧?”
“你忽略了一点。”
墨菲斯缓缓的抽出了手中的圣枪碎片,手指拂过时带起的点点金光为着幽冷的空间带起了一抹暖色“世界并不是单纯由仇恨组成的,如果你活在仇恨中,眼中自然看不到那些对于世界而言最重要的东西。”
他向前迈步,手指点了点冰镜,元素瞬间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一环驱赶寒冷的火焰圆环。
“你看不到希望,看不到爱,看不到信任,所以你偏执的认为所有人都与你对立,不是么?”
安达里尔闻言低头轻笑,那已经干枯的双手如骷髅般,在四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触目惊心,“年轻人,你经历的太少,这番说教我早在千年前就听人说过,可是你盲目的相信了,而我,则用千年时间证明了它并不可信。”
她抬起头,竟是对墨菲斯做了个遗憾耸肩的表情,“说吧,在阴影中盯着我这么久,你有什么想说的?”
墨菲斯并无被揭穿后的尴尬,事实上在兰帕德的事务敲定之后他便每天都要在这里站立片刻——为的什么?自然是因为在时空乱流中失踪的阿什坎迪。
“我需要知道她的线索。”
安达里尔微微侧过头,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手腕的锁链,眼帘低垂,似乎第一次在思考这个问题背后的答案,可是半晌之后,她却低声回问道:“你爱她?”
爱她?
这个问题如同定身术般让墨菲斯倏然间愣住,“爱”是个多复杂的字眼?自己刚刚还在与眼前恶魔的对话中提到它,可是当问题摆在自己身上时,他却明白自己确实如安达里尔所言太幼稚了。
“呵,我明白这个字眼对你的困扰,不过这并不妨碍你依旧占据主动——我的确无路可选,是在这里老死,成为日后无数人的笑柄,还是说出几个并不重要的线索以换取一些可能的‘仁慈’?”
“其实我想指出你一个古怪的地方。”墨菲斯将圣枪碎片在手指间旋转着,“总以自己的思考方式揣测别人,并不能得到真实的答案。”
安达里尔很不客气的撇撇嘴,似乎对墨菲斯的话语根本懒得搭理,她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说道:“那么你又会用什么条件来换取我口中的‘答案’。”
墨菲斯扬了扬眉毛,他没有想到这位魔王级恶魔会突然软了口风,但这通常意味着一些意想不到的情况即将发生,他将圣枪碎片改为了持握,后脚微微挪了挪,回答道:“你说不说最终都会因衰老诅咒而死,而现在你想要的是什么?”
“哈,我如果在这里死了,灵魂依旧会被索兰达拖回地狱,那时候可就不是看着自己变老那么简单了——我想活命,但不是为了索兰达而活命,这就是我的请求没错,是‘请求’,你明白这个字眼对于一位魔王级恶魔意味着什么么?”
安达里尔身体表面的光芒似乎越来越亮,这似乎意味着她正在使用一个能量消耗极大的法术,“我可以和你签订契约——当然,可以是最卑微的主仆契约哈,签订成功后,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她眯起眼睛,天使般的面庞有着魔鬼的笑容。
“并且,不求回报。”
“咔!”
安达里尔的话语刚说完,便发现包围自己的元素囚笼被墨菲斯一拳轰碎,继而这个年轻人竟是一步冲到了自己的面前,“呯”的一拳轰在了腹部!
浑身绽放幽绿色光芒的她霎时间被打的飞起,继而因为四肢被元素锁链囚禁而扯的重重摔在了地上。
“真以为我和你一样幼稚?”
墨菲斯伸手拎起这个满肚子阴谋的女人,一把将她的身体扯进——两人的面颊几乎贴在一起时,墨菲斯的手指已经陷入了安达里尔脖颈细嫩的皮肤内:“要么说,要么死,对于恶魔,我没有过多的仁慈。”
他很清楚,其实从头到尾一直是自己处于谈判中的劣势——如果安达里尔就这么死了,自己再也无法从中寻找任何线索,安达里尔当然深知这一点,却依旧一步步将墨菲斯扯入陷阱契约?已经和阿什坎迪签订过圣仆契约的墨菲斯对于这个字眼的认识可远远超过安达里尔想象。
“你还能怎么样?”安达里尔咳嗽着笑出了声,她的脸颊因为墨菲斯的手掌捏住脖颈而开始变得青紫,“是不是以为你的拳头可以让你离答案更近?是不是认为,我的实力下降到比你还低的程度后,就真的拿你没办法了?”
墨菲斯松开了手,望着安达里尔问道:“你还有多少时间?”
“这才像是谈判的样子嘛。”
痛苦之母深深地吸了口气,胸口却是突然闪烁起了微光,“让我看看她在你心中有多重要”
双手抬起,安达里尔在空中飞速绘画了一个复杂而深奥的法阵,继续道:“如你所见,主仆契约,我做主人,你做仆人,如何?我想你肯定想要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而唯一能带你去的,只会是我。”
“试探底线?你不过是在利用语言制造陷阱罢了。”墨菲斯心中有片刻的犹豫,却立刻下定了决心,抬手用圣枪从这个光幕组成的法阵正中划过,碎裂声中那恶魔的契约图案消失瓦解,“知晓位面秘密的人不止你一个,你不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可你别无选择,否则也不会来这里,不是么?”
安达里尔的容貌因为刚刚释放了法阵而再一次发生了严重改变,眼角的皱纹开始显而易见,双眼深深凹陷,此刻她的形象已经如同年纪超过四十岁而开始加速衰老的女人——这位恶魔从始至终看似把墨菲斯耍的团团转,其实自己早已是强弩之末难以支撑,现在安达里尔的实力已经根本无法让她在维持容貌的同时去施放更多法术!
所以用不了几分钟,根本不用墨菲斯做什么,她便会因为能量衰竭而死亡——赌命,这是安达里尔现在的行为。
墨菲斯眯着眼睛,他明显看出了痛苦之母的不对劲,可是很明显,在这个恶魔死掉之前问出自己想要的内容并不现实,他抱着双臂,望着站在禁锢法阵内形象骤然变老的安达里尔,沉默不语。
底气,冷静,这是墨菲斯目前最大的底牌。
安达里尔的脸颊浮肿,继而飞速的瘦削下去,头发的发梢已经开始显露灰白色,这个过程肉眼可见,两人就这么在对视中对峙——说白了,这就是安达里尔的求生欲望与墨菲斯对阿什坎迪的重视程度的比拼。
三分钟。
安达里尔的头发彻底雪白一片,额头、面颊的皱纹已经和六十岁的老妪无异,脊椎甚至都弯曲了不少,而与此同时,她的左脸上也显现出了一道巨大而丑陋的伤疤。
这道伤疤的存在,让安达里尔原本符合黄金比例的面容顷刻间被破坏,墨菲斯心下暗暗吃惊——他似乎隐约猜到了什么,但此刻却根本不敢多说半句话。
谁先开口,便是弱了气势,墨菲斯的后背早就沁出了冷汗,而安达里尔的手指也因为紧张而早已深深的插入了手掌。
无比煎熬的一分钟。
最终,安达里尔竟然率先低下了头,古稀老人形象的她看到了脚下冰块溶化后水面映出的倒影,那丑陋的面容让原本打算继续撑下去的她突然间呆滞,继而在将近十秒钟的愣怔过后长叹了口气,轻声道:“人类,你让我看到了曾经不敢面对的衰老,呵”
她望着水中倒映的自己,伸手在左脸颊的伤疤上轻轻拂过,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最终双手伸出,道:“我认输,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