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墨轻轻用钥匙转动门锁,他记得没有给阿姐钥匙,门轻轻打开,盛婉真笑盈盈地站在客厅里,穿着一套霓虹色的家居服。盛墨忽然有一种久违的家的感觉:“阿姐,你回来了,住的习惯吗?”盛墨一边放东西一边环顾四周,阿姐就住在原定的卧室里,书房里也已收拾妥当。盛墨将早点放在餐桌上:“阿姐,吃早点吧,尝尝这些小吃,老上海的味道。”
二人坐在餐桌前吃着早点,盛婉真一边与盛墨闲话天气、家具等日常,一边不经意问盛墨昨晚没有回来的原因,盛墨说车站抓了好多人,需要预审甄别。
“抓的都是什么人哪?还能放出来吗”,盛婉真终于问道这些敏感的问题。
“都是有反日倾向的人,审查后没有问题的今天早上都放了,都是不识字的,其他的不会放了。”盛墨想索性断了阿姐的念头,如果阿姐是共产党,是来与苏联专家接头的,正好让她知难而退。二人继续聊着上海的风土人情,盛婉真只吃了一个小笼包,别的都没动,盛墨想着是因为阿姐心事太重的缘故。
“阿姐,你何时走啊?”盛墨知道这样问唐突,可还是得问一下。
“稍等几天,上海我还有故人需要拜访一下”,盛婉真很随意地回着盛墨,无聊地走到露台上眺望着远方,盛墨忽然觉得不知所措,跟阿姐以前的日子多么惬意,如今竟变得这般无话可说,看来世事真是无常啊。
“阿姐,您是从英国回来的吗?还是从南京来的?那个和您一起的人是谁?”盛墨还是决定打破僵局。
“从南京来的,那个和贾宁是我的朋友。”
“阿姐,现在上海是日本人的地盘,对反日抗日的人都在进行重点打击,您不要招惹他们。”
“有你在,会保护阿姐的,对吧?”盛婉真眼神很暧昧地望向盛墨,吓得盛墨本能地抽身回到客厅,心里有点七上八下。盛墨虽然还没有成家,但也免不了混迹于大世界那种声色场所,那种眼神他懂,那些舞女都是这样看人。盛墨不讨厌,但也不喜欢。盛墨在孝陵卫的时候,也喜欢过一个女学生。那个女学生对保家卫国的军人有一种英雄情节,看向盛墨的眼神像是一潭清水,夹杂着欢快的喜悦和崇拜。在那个女学生的注视下,盛墨他们一班人牛气哄哄地好像一会儿就能把日本鬼子打跑似得。盛墨看着那个女学生,有着脸红心跳的丝丝情愫,更有着覆巢之下无完卵的担心,自己都身不由己,更别说保护人家。后来仗越打越多,地越走越远,逐渐失去了联系,所以盛墨是分得清女人的眼神是何用意的。盛婉真看向自己的这种眼神,真的吓了盛墨一跳,时隔多年,阿姐变化真的太大了,变得让盛墨心生忐忑。
“盛墨,跟你说实话,”看着盛墨如此反映,盛婉真转而忧郁起来:“我现在无处可去,舅舅生病回乡下了,有弟弟弟妹照顾,乡下房子也不大,我在那里不方便的,所以想出来找个事情作作,至少可以养活自己。听老乡说你营生不错,所以来投奔你的。要是不方便,我可以走的。”盛婉真说到这竟然哭泣起来,盛墨完全没有防备,一时有点傻了。
“我会帮你打扫房间,做做饭,你这挺大的房间,总得有人打理的,对不对?”盛婉真看盛墨不说话,继续加强心里攻势:“我可以做仆人的。”
听到做仆人,盛墨一下乱了方寸:“阿姐,不要这样说,这就是你的家呀。我会做饭,我以后给您做饭,我会把房间收拾好,像以前一样。”盛墨这时真觉得有点惭愧,自己找了阿姐这么多年,如今阿姐来了,自己却这么怀疑这怀疑那。盛墨想算了,不管阿姐是什么人,阿姐就住在自己这里吧,无凭无据76号也不能随意抓人,再说不还有自己吗,总能有应对办法的,若真有那么一天,能逃就逃,逃不了再说吧,大不了一起死。盛墨想到这儿时觉得真晦气,怎么想的这么悲观,轻易不要往死这个字上想。盛墨的思维基本上还停留在打仗阶段,弯弯绕的东西少,只要不怕死,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盛墨,就知道你不会嫌弃我。”盛婉真破涕而笑,笑起来倒还真是有点以前阿姐的影子。
“阿姐,你看看还缺些什么,我去买回来。”
“你买的东西,我看了,差不多了,以后慢慢买吧。”盛墨看到前些天自己买的东西,还堆在客厅一隅,先用着这些东西吧,再说自己现在手头也没什么钱了。
盛墨忽然想起唐钺让带回的竹荪糕,好几天了,会不会坏掉了。盛墨找了一遭,在垃圾袋里看见了,竹荪糕不难吃,很合盛墨的口味。盛墨从垃圾袋拿出,打开闻了闻,又拿一块放在嘴里嚼着,没有坏,就是有点脱水了。
“阿姐,这是我们处长让带回来的,给家属的慰问。”盛墨一边吃一边将盒子放回餐桌,对唐钺给的东西,盛墨一直很珍惜。再说盛墨在战场上,几天吃不着东西的时候多了,饿殍遍地不忍直视的时候也多了去了,粮食这东西是不能糟蹋的。
“这种盒子都是医疗废品,怎么能用它装食物呀。”盛婉真还是一脸的拒绝和嫌弃,继而说教:“卫生还是要讲的,小心吃坏肚子,住着这么阔气的房子,吃的用的还是要讲究身份。”盛墨点着头,心里想,阿姐从根上讲,还是大户人家小姐啊,自己以后还真得多注意一些了。
盛墨几乎打扫了一天的房间卫生,又做了一顿午饭,几乎找回了自己在盛府做仆人时的感觉,当然以前收拾阿姐的房间都是两人一起干,今天是阿姐指挥着盛墨干,阿姐都有点盛老夫人的派头了。以前就是老夫人监督着仆人们的工作,不停指出这不行那不行重新抹一遍。好长时间没干这种活了,盛墨觉得比上班熬夜累多了,有点想逃离的感觉。正想着夜幕降临厨房还没收拾好、不知如何张罗晚饭时,电话铃声适时响了,程立通知立马回去加班。盛墨像得到免死金牌一样,长出一口气,赶紧穿衣准备走人。盛婉真告诉盛墨,记得扔垃圾,盛墨就是想的下楼顺手带着垃圾,一听阿姐如此提醒,竟有点不情不愿之情袭上心头。一路下楼的时候,盛墨还在想,跟阿姐一起竟有这样不情愿、不耐烦的感觉,看来自己变坏了,忘恩负义的东西,忘了是阿姐从孤儿院领回的你,从小教你读书写字,带你吃好吃的,如今阿姐落难,你就不情不愿的,就是个白羊狼。盛墨虽然这样想,但离开家门的感觉还是无比轻松。
到达76号的时候,于连正重新给大家分组,那些人都关进地牢了,上刑具就免不了了。盛墨下去大致看了看,剩下这50多号人,于连、程立、马清、沈峰、李奎和自己,各带一组,每组负责八九个人,于连那组负责的人多点。剩下这些嫌疑人看着都是斯斯文文、识文断字的,先皮鞭子揍一顿,估计有一半能撂的。盛墨这组审到一半时,唐钺下来地牢看了一会儿,示意盛墨上去。盛墨让人接着问,自己趁机上去透透气,鬼哭狼嚎的,盛墨也有点大脑缺氧了。
唐钺拿出一个签好字的物资清单,让盛墨赶紧把这些物资交给码头的四爷。盛墨看了看,都是最精良的枪支装备。“哥,这么好的东西给他们干啥,他们拿着枪还不造反哪。”盛墨知道帮会的那帮混混,一旦拿到枪支,就更不好管了。再说那些枪支,都是配发给正规部队的,连市警署都是领的二手货。
“他们干活,咱们付钱,这是他们应该得的。”唐钺倒是不以为然。
“他们干什么了,竟敢要军火?”
“明天看新闻就知道了。”
“哥,你快告诉我吧,看地牢那活,明天不一定有空看新闻。”盛墨确实好奇,这批物资不少,这得干什么了可以换这么多军火。
“晨曦报馆被砸了”,唐钺意味深长地看着盛墨:“这是李世杰亲手抓的案子,所以这些东西不要缺斤短两,免得有麻烦。”
“我说呢,早上咱街住的良记者被抓了,原来这么回事啊。”盛墨终于弄明白了。
唐钺开始泡一种国外进口的咖啡,示意盛墨坐下:“盛家小姐在你那住的习惯吗?要是常住,我可以帮你再找套房子。”
“习惯,哥,谢谢你,那个房子已经挺好了。”
“竹荪糕,盛小姐吃的习惯吗?若是喜欢,我告诉你从哪儿买。”
“习惯,不过哥,以后我自己买,您别费心了,我阿姐刚到上海,吃的用的还要适应一下。”盛墨觉得阿姐应该是不怎么喜欢竹荪糕和自己买的那些早点。
“你和阿姐分开好多年了,她说没说过,这些年她都在哪里高就?”
“阿姐他们早回国了,住在南京,阿姐一直在家侍候舅父。”盛墨其实也好奇阿姐这些年一直都在哪,在干什么,但阿姐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一直在家侍候舅舅,盛墨也问不出什么。
“盛家舅舅的诊所又营业了吗?”
“没,舅舅病了,回乡下养病了,阿姐去乡下不方便,所以来的上海。”盛墨说这话的时候,有些气壮起来,阿姐是投奔自己来的,有什么自己都要顶着。
“既然盛家舅舅是医生,如果你阿姐有行医经验的话,我可以介绍她去诊所工作。”这次是在唐钺期待着盛墨的回答。
“那可好,我回去问问阿姐,她也是想在上海谋份差事的。”
“这是威廉先生诊所的电话,我明天打电话,介绍盛小姐去面试如何。”唐钺将威廉诊所的名片递给盛墨,盛墨又一次从心里感激唐钺。
盛墨离开办公室后,唐钺来到院里车旁,敲了一下车门,老陈显然在车里已经睡着了。唐钺坐进车里:“他们有什么打算?”
“病毒专家被76号抓了,他们已经知道。他们的意思,是那个病毒专家随身携带着抗毒制剂及制作数据,他们想拿到这些东西。”老陈悄声回复唐钺。
“他们确定那个专家一定在被76号抓的人里面吗?”
“确定,他们在车站、第二联络点等了好久,没有等到,应该在被抓的人里面。”
“那个专家有什么特征?”
“他们也不清楚,也就是说,他们也不认识那个专家,但那个专家认识他们里面的一个人。”
“谁呀,盛婉真?”
“是的,见到盛婉真,那个专家自然就会亮出身份。”老陈似乎看出了唐钺的无奈。
“这可难办了,让他们最好放弃。”唐钺斩钉截铁立下决断,没必要为了这些利益放弃多年努力,唐钺还有更大的事要办,将在外必须权衡全局,唐钺示意老陈就这么回复他们,唐钺下车,老陈开车离去。
唐钺回到地牢里,逐个审视着那些被审讯的嫌疑人,若是病毒专家,一定是有着多年专业医学背景,怪不得认识盛婉真,难道他们是同行、同学、同事。无论是为了盛墨,还是曾经救过自己的甄医生,这个病毒专家都不能活着出去了。但是他携带的抗毒制剂会藏在哪呢,哪个看着像是医生或研究人员呢,其实光看着像也没用,唐钺心里明白,这个专家一定也在极力隐藏自己的身份,绝不会暴露自己的专业背景。目前的局面,是应该找个方法测试一下把他揪出来呢,还是找不出来稀里糊涂一起处理呢,前者可能日本人那,自己得有点难堪,后者对盛墨、盛婉真倒是最安全的保护,唐钺暗想,先照着第二套方案走,只要这个病毒专家在这里,盛婉真就是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