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一面盛着汤,一面说着可不是吗,脸上盈满笑意,满是对唐钺的夸赞之情。二人吃着饭,老陈把情况详细讲给了唐钺。商社的人找到躲藏在医院杂物间的盛墨二人后,并未露面,而是由查府的暗卫,趁大都会的骚乱将二人带离医院,他们被蒙着头带至查府,被隔离两处关押在查府的地下室中,直接接触他俩的人不过六个,都是查府的亲信,査王爷说马上安排这几个人随商队离开上海,不会走漏风声,他俩的伤也被处理过,应该没事。
查府的那位如夫人真的是盛墨的母亲,老陈转到这句话的时候,不由叹息一声。我从后门进去求见的管家,管家先带我去见了林夫人。她见到我提到盛墨时,还以为我是盛家的旧人或者老相识。得知我的身份后,她告诉我,当年盛先生的死跟她、跟查先生都没关系,到如今也不知寻仇之人是谁。她当时也身受重伤,是经商的查先生正在上海,闻讯赶过去带走了奄奄一息的她。她伤好后已过去三个多月,盛家宅子也被卖了,听说小姐也被舅老爷接走了,她一直以为盛墨也跟着去了南京。
查王爷买到这个宅子也是三年前的事,因为生意大部分迁到了上海。她与盛先生、查王爷年轻时候,一起在北京大学堂读过书,三人之间有着同窗之谊,同时她家与盛老太太娘家还是远房亲戚。她年轻时不懂事,跟随盛墨的父亲离家出走奔赴爱情,但有了盛墨后那个男人却薄情寡义抛弃了他们母子。她走投无路之下带着盛墨投奔了盛老太太,可盛老太太却让她给盛先生做妾、送走盛墨才能留她,那时盛墨才不到三岁,她无奈之下将盛墨放在福利院、进到盛家做姨娘,但那时因为盛夫人的故去,盛先生整日郁郁寡欢,二人关系也是若即若离。盛墨是两年后她设计利用小姐的同情心,让小姐带进盛府作仆人的,盛老太太和先生可能猜到也可能没留意,总之盛府对盛墨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算不错,尤其是小姐对盛墨的好胜过姐弟之情,所以她对盛府是感激的,因为她们母子在盛府过得挺好,所以盛先生的死不可能像传闻的那样与她有关。她后来跟了查先生,一是确实无处可去,二是查先生走南闯北到处经商,身边确实需人照料,查府太太也赞同,所以二人这么多年也算是相濡以沫、同甘共苦。她生了一个女儿,就是前阵盛墨抓的那个学生。有意思吧,老陈说到这也是摇头,这都是他们的命数啊。
她以前有个儿子,查先生是知道的,前些日子盛婉真去拜访过查府,林夫人出门去烧香回来晚了,匆匆碰了一面,林夫人当时又惊又喜,但盛小姐却根本不认识她,或者说不记得她了。提及盛墨之事,她也只是吃惊询问林夫人的身份,林夫人感觉蹊跷不敢多事,只说曾在以前的盛府作过三个月短工,盛婉真才随口说出盛墨如今在76号当值,其他未及多言,盛小姐就离开了。这些日子查先生也命人搜集了76号盛墨的一些照片,林夫人觉得就是她的儿子盛墨,所以老陈的出现和所求之事,林夫人不但慨然应允更是充满感激。那位查王爷很是听林夫人的话,没有任何犹豫直接答应了,就这么简单,老陈感慨着。
昨晚查府出动的那些暗卫,50多人,个个身手不错,而且他们的枪都是最新式的德国造,人家真的是做好了劫法场的准备。他们将盛墨二人从医院蒙了头塞车里,直接带离了医院,人不知鬼不觉,活干的相当漂亮。
今天我去查府看了一下,盛墨的伤势没有大碍。林夫人说见了盛墨,但没敢认他,怕盛墨接受不了,因为当年毕竟是她遗弃了儿子。盛墨倒是认出了林夫人,看到林夫人仍然健在,非常高兴,又知道是林夫人搭救,万分感谢,加上又是故人,二人相谈甚欢,林夫人特别高兴。林夫人只说是不安全,没有告诉盛墨那是查府以及她和查王爷的关系。林夫人也去看了盛婉真,替她处理了伤口。林夫人说这个女孩还是不认识她,否则就是她失忆了,因为现在这个盛小姐并不知道,盛墨是她自己从福利院领回盛家的,她不知道盛墨的来历,只说是自小服侍自己的下人。
老陈不住琢磨,你说,这个盛婉真是谁啊,盛墨可说她是盛小姐呀,老陈疑惑地问唐钺。
唐钺告诉老陈,盛墨是迷惑了心窍,这么多年不见,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盛墨就是发现不是,也不会愿意承认,因为他好容易找到了家,不愿意打破这个美好的幻像。
既然盛墨和林夫人都觉得,那个女人长得像盛小姐,她要不是盛婉真,是不是盛家的什么亲戚啊,老陈不禁纳闷。唐钺说,我也是这么想,但盛墨说过盛府就这么一位小姐,盛先生亦没有兄弟姐妹,盛老太太因为这整天骂后继无人、家门不幸,盛家这边应该是没有这些亲戚,否则盛墨在盛府多年应该知道。至于盛夫人那边,盛墨说盛家遭逢变故时,管家只联系了一位舅老爷书先生。可盛墨说过,盛婉真此番来投奔盛墨,是因为舅舅回乡下养病,弟弟弟妹不容,没提过他舅舅有女儿。老金去了一趟,也没打探出什么消息,不管怎样,这个书先生很神秘,要真是有什么幺蛾子,估计就是出在她舅舅那。
二人聊着天,饭已吃罢,老陈问喝咖啡吗?唐钺说不喝,今儿您坐着,看我给您露一手,尝尝我泡的一种山野之茶,顺便告诉您一个我的秘密。唐钺小心地拿出酸枣叶茶,按照前些日子大世界茶艺师教授的方法,一道程序一道程序、不厌其烦地一步步操作,老陈则拿出旱烟抽着,笑眯眯地看着唐钺忙活,这温馨的时光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唐宅一般,不过那时还有一个淘气的子路,着急地蹦着脚不停催促,做好了没,我饿死了,然后唐钺一面用身体挡着他,说着不要捣乱,一面哄他再等等,再等等更好吃,老陈这时则抽着旱烟和厨娘说话,任由他两在厨房折腾。
唐钺把泡好的茶端到桌前,斟满一杯,看着老陈浅闻清酌,问道味道如何。老陈回味了一阵,轻叹一声说真的不错嘛。得到认可,唐钺赶紧也给自己倒满,轻酌一口,望着杯中旋转落下的叶子,不急不缓向老陈讲起自己那年在山中负伤,如何被一个长相酷似盛婉真的八路军女医生搭救的事,以及最后的被袭失联。唐钺说,叔您知道,这种事我不能和任何人说,也满着您,您知道为什么吧。老陈吃惊之余说,我明白其中的苦衷,但你现在确定了吗,这个盛婉真确实不是那个甄医生?唐钺点头,所以此事真的很有意思,我试探了几次,她确实不认识我。
二人又琢磨,若这个女人不是盛婉真,她又假借盛婉真之名,难道仅仅是为了利用盛墨吗?盛墨有这么重要吗?
老陈也摇头,百思不得其解。唐钺与老陈商量,是不是应该和盛墨摊牌,告诉他咱们的工作以及盛婉真的可疑身份,至少让他有个防备。老陈说是该告诉他了,他能把那个盛婉真轻易地从76号带出来,这里面绝对有问题,老金也分析说那天办公楼、拘押楼所有执勤的、留守的,都被叫去院内离这两处最远的储物楼分拣资料去了,老金也不例外。总之院内一直没有什么动静,等他们分拣完东西回到办公室,才陆续听到消息和李主任的训斥声。老陈说盛墨可能是被利用了。唐钺点头,不过又说:“就是不利用他,这小子逮住机会也会这么干,他对盛家的感情,哎,剪不断理还乱哪。”
老陈说这样,我去和盛墨谈,反正这几天他们也出不了城,他正好可以慢慢消化一下。得到唐钺认可后,老陈又说,我把临江路的两处房子收拾了一下,必要的时候6号可以避一阵子,临街对面的32号是我在76号登记的住处。看着老陈意味深长的目光,唐钺的心一紧,点着头心里泛起不安。老陈这是想有备无患,更想挡在自己前面。唐钺拉着老陈的手说,叔,任何时候咱都先保重自己。老陈笑了,你记住这句话就行,不要逞强不要拼命。
老陈说我先睡一会儿,夜深了我再过去看看。老陈回屋后,唐钺端了茶坐到露台上,看着外面的灯火阑珊,继续复盘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毫无睡意。
次日早上天快亮时,老陈回来,并提了早点。二人一边吃饭,老陈一边告诉唐钺基本情况。老陈说,告诉盛墨咱们为国府服务时,盛墨很高兴但没有多少惊讶,他说,你们干什么我就干什么,要是你们不在这我早走了。关于盛婉真的身份疑点,盛墨听了,倒是没反驳,但就是不吭声,我告诉他了,不管信不信,都要小心提防才是。林夫人还是不敢认他,只是每天下来陪盛墨唠唠家常,二人关系看着越来越近。盛墨一直关心盛婉真的伤势,我和林夫人带着他去盛婉真住的房间外偷偷看了一下,盛墨只是说好好照顾她。目前只有林夫人和一个信得过的医生接触盛婉真,医生也一直带着口罩没讲过话。但林夫人担心,盛婉真上次拜访查府时见过她,可能会猜出她的获救与查府有关或身处查府,她最好是国府的人,不然真的很麻烦,哪怕是延安那边的都没关系。这种担忧唐钺何尝不是,只是目前还没有两全之策罢了。
唐钺去76号之前,去看了一下衡山路搜索情况,全域都已搜索完毕,除抓了一群有各种问题的闲杂人员外,程立说连个盛墨的影子都没看见,可能插翅飞走了。唐钺到76号向李主任汇报搜索进展情况,建议不行就发全城协查通报吧,让于连专办追捕之事,其他人各回各处公干,李主任爽快答应,并告诉唐钺,日本陆军省的教习东久千让中将明日秘密到上海,视察东部防务,咱们要重点做好安防工作,没准也会到咱们这来,所以还要整理一下军容,盛墨、盛婉真是丧家之犬不足为患,让于连去盯着就可以了,再说盛墨可是你的人,正好避避嫌嘛。李主任和唐钺一面玩笑,一面正告东久将军的事才是大事,唐钺会心说明白。秦城通知76号各处的主责人开会,部署迎接东久将军的准备事宜,会后大家开始忙活起来。
至下午快下班时,程立才过来,把一天的情况报给唐钺:于连那边又确定了几个重点搜索区域,全城协查通报已经发出;山崎良久医生准备将廖锦轩带走,李主任同意了,现在正在办理移交手续,估计明天人就能带走;这边迎接东久将军的安防计划已拟好,明天会同市警察署进行最后的磋商。唐钺点头示意挺好,程立要走时看四下无人,悄声问唐钺,盛墨这次是不是真完了,看唐钺吃惊地看他,程立摇着头叹息说,盛墨就是一时糊涂为情所困罢了,其实他是个挺简单的人,说着不等唐钺搭腔赶紧跑出办公室。
唐钺觉得还是有点问题,随即叫上程立到地牢,隔着粗粗的栏杆看着被单独关押的廖锦轩。他身上的伤挺重,不过还能缓慢站起,精神状态更是看着不错。唐钺点着一支烟递给他,笑着说:“明天山崎医生就要带你去他们那里了,此去你也知道是什么后果,临行还有什么要对同胞说的吗?”
廖锦轩饶有兴趣地看着唐钺说:“大不了一死,现在死而无憾了”。唐钺看着走远到其他监舍巡视的值班人员,又示意程立后退,待程立后退去把风时,唐钺压低声音问:“你是徐仲云吗?”
廖锦轩睁大眼睛望着唐钺,随后躲闪地说:“听不懂你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