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婉瑜本能出现瞬间的不好意思、手足无措,进而是恼怒和停顿,但在唐钺的注视下,这一切也转瞬消失,化作莞尔一笑,用手整理着唐钺的衬衫,连连轻声说着:“失礼了,是我不太习惯这种快步舞曲,扫了唐处长的雅兴”,说完一只手放在唐钺的腰部暗暗用力,硬拉着唐钺踱向舞池边缘转成慢步节凑,唐钺也借力顺势上前,将自己贴到她身上,腰间的手箍紧她的身体,二人作为一个整体在舞池中慢慢移动。书婉瑜一开始是想挣脱开唐钺的束缚,试了几次无果后,索性任由唐钺紧贴着自己。有一段长长的舞曲中,两人就这样依偎着沉浸在欢畅的乐曲中,谁都不说话,仿佛外面的这个纷扰世界再也与己无关。
庄沐春和周志瑜转到二人身边时,唐悦才回过神,低头问:“书课长对这首曲子熟悉吗?”
书婉瑜随口答到:“熟悉,一首啄木鸟的赞歌!”
唐钺:“山里有啄木鸟吗?”
书婉瑜的身体继续跟着唐钺移动,一点未显惊奇之感,淡淡回答:“应该有吧。”
唐钺稍微放开书婉瑜的身体,低头盯着她的眼睛说:“您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书婉瑜戏谑地抬头看着唐钺说:“是你的darling、lover还是 fiancee ?这是搭讪女士,眼下最时髦的话了吧?”
唐钺笑了笑说:“都不是,是我的救命恩人。”
书婉瑜说:“那我很荣幸,她是作什么的,竟能拯救咱们身手不凡的抗战英雄 ?”
唐钺环顾着四周,轻声问:“真的不认你的未婚夫了吗?”
书婉瑜抬头迎着唐钺的眼睛问:“刚刚说我像,现在就说是了?”
唐钺盯着书婉瑜问:“难道不是吗?”
书婉瑜问:“唐处长能告诉我,她是什么人吗?”
唐钺竟被问的一时无语,若说她是八路军,自己今日是不是就要抓她呢,以前两党合作时期还好寻找托辞,现在已不同往昔,还是从其他方面入手吧,唐钺转而瞄着庄沐春说:“他是你的新猎物吗?”
没想到这次书婉瑜有了反应,抬头看着唐钺,眼里闪着琢磨不透的警惕。
正好一支舞曲结束,书婉瑜转身回到座位,迎着庄沐春殷勤的目光,被庄沐春邀到身边落座,周志瑜则拉着唐钺坐在自己身边。余下的时间,庄沐春不断请书婉瑜跳舞、聊天、喝酒,李丽珍、恭子美和徐尧在逗酒,唐钺静静地歪在沙发上欣赏乐队的演奏,周志瑜则像情侣一样始终安静地陪在唐钺身边。
书婉瑜对庄沐春的好感很刻意,是个人都看得出来。看着书婉瑜如此刻意地接近庄沐春,唐钺心中有一种针刺的感觉,至少目前,除了是一个好的结婚对象,庄沐春身上还有什么她需要的东西吗?唐钺有点费解,但又清醒地意识到,必须赶紧想一个对策,庄沐春这种万花丛中的过客,不付出点代价是不可能上手的,应赶紧阻止她这种危险的尝试。
曲终之时,唐钺已醉意明显,执意要送几位女士回去,周志瑜拗不过醉酒的唐钺,只好邀请几位女士坐上唐钺的车。唐钺又几乎醉意朦胧,只好换成周志瑜开车。周志瑜也乐得在三位女同僚的见证下,一面温言软语安抚扯着自己胳膊、半醉半醒的唐钺,一面依次送三位女士回家。
车里只剩下二人时,周志瑜柔声问唐钺:“回家吗?”
唐钺已然睡着了,周志瑜叹口气,并不怀疑唐钺是否真的睡着,二人合作了这么些年,早已将自己的生死交给了对方,虽然这是需要也是无奈。每每这种酩酊大醉的时候,周志瑜都会带唐钺去藤园,这是周志瑜欣慰之处,也是她心中的疙瘩,唐钺从没有、也不许周志瑜去他的住处。凭着周志瑜的耳目,查出唐钺的住处并不难,但是查到了她也不敢涉足,因为她晓得,自己去了,唐钺一定会知道,但她不知道的是,自己会面临什么样的惩罚,唐钺于她,有过舍命相救、有过万般呵护,也有过严厉惩罚和渐起的杀机,因而,周志瑜都有点嫉妒盛墨,嫉妒他能与唐钺住在一起,甚至嫉妒他们之间的感情。
藤园目前也时来运转,大家可以名正言顺地说出自己的身份,昂首挺胸地走进机关大楼了,晚上也不必在藤园值守。二人到藤园时,静悄悄地并无他人。周志瑜将唐钺安置在房间,自己则去洗澡,回来时,唐钺已经醒了,独自靠在床上抽烟。
玫红的灯光之下,多了些许暧昧,周志瑜将头枕在在唐钺的腿上,幽幽地说:“你娶我吧,我想一辈子追随您。”
唐钺只是抽着烟,用手摸了一下周志瑜湿滑的头发,半晌不说话。二人默然一会儿,周志瑜头也不抬地说:“那位章婉仪小姐您中意吗?”
唐钺思索一下淡淡问:“不中意。”
周志瑜又接着说:“吴子月、箫竹音呢?”
唐钺吐出一个大的烟圈说:“不记得了。”
周志瑜侧头问:“书课长、李秘书、恭秘书,漂亮吗?”
唐钺说:“都是好看的皮囊而已。”
周志瑜眨着眼睛调侃说:“前些日子,吴主任为您保媒的那家千金呢,人家可是家财万贯?”
唐钺笑着拍拍周至瑜的肩膀说:“我们缺钱吗?”
周志瑜苦笑了一下,忧伤地说:“我明白了,您是喜欢闻秘书吧,文司令的掌上明珠,她现在天天在您眼前晃,又漂亮又年轻,家世也好,整个司令部现在都在传你们的事,都说闻司令已向科尔沁硕拓王爷提亲了,是吗?”
周志瑜说的倒是真事,舅舅确实是来信说过,他的老友闻司令,有个女儿,已将其安置在警备司令部任机要秘书,热情大方、漂亮有朝气,可以考虑作为结亲对象。但时局诡异,唐钺确实还没有心思去考虑这件事,听周志瑜提起,轻笑一下说:“这辈子,我都不会娶亲了。”
周志瑜好奇地问:“为什么?”
唐钺踟蹰一阵说:“我身子毁了,不能害人。”
这次倒是周志瑜吓得坐了起来,惊骇的脸上还挂着泪珠,下意识地看向唐钺的下身,又抬眼看着唐钺,不敢相信似地问:“什么意思?”
唐钺不耐烦地说:“没什么意思,就是这辈子不必成亲了!”
周至瑜惊恐地问:“怎么会这样?”
唐钺淡然说:“来上海之前,打仗时的枪伤,不然我怎么会离开战场,来这种地方。”
周志瑜伏在唐钺怀里哭出了声,唐钺都能感到她的眼泪打湿了自己的衬衫,这次周志瑜是真的伤心了,是真的在哭,唐钺摸着她的头,轻声说:“对不起!”
周志瑜哭了好久,终于止住悲声,擦拭了一下脸上的泪水,去端了两杯红酒,将自己杯中酒一饮而尽,叹口气说:“我马上就30岁了,目前虽有一个不错的职位,但女人嘛,更需要的是一个好的婚姻。您不知道,那年你和家兄来到府中,您只是说了一句“你这个妹妹气质不凡”,我和娘就被家兄、父亲百般善待,给我置办了好多衣服,让我去念了书。在府中那么多年,我们母女都从未被人正眼看过。现在父亲、家兄都不在了,娘也只能靠我,娘的心事就是我的终身归宿,我得嫁个风光人家,好让娘能在人前抬头做人、扬眉吐气。”
唐钺心中有些不忍,周志瑜的话,唐钺倒是相信,自己家中人丁稀薄,没有这种种繁杂,但自己去为母亲奔丧时,却在舅舅那里见识了这种情形。舅舅的十几位姨娘和他们的子女,一直与仆人跪在大帐之外,为姑太太守灵,寒冬腊月,连进到帐内祭拜的资格都没有。唐钺本着孝子之情,原想跪拜还礼,还是舅舅最喜欢的九姨娘的儿子、汉名唤作陈天戟的表弟,偷偷拉着唐钺的衣摆提醒,千万不要跪,千万不要向他们还礼,否则无论按照蒙人还是汉人的规矩,他们都会被鞭笞100下。姨娘和他们的子女,在王公贵族、大户人家讨生活,确实无比艰难,这个唐钺晓得,听着周志瑜的话,唐钺只能又说了一次对不起,这次唐钺的道歉是真诚的。
周志瑜又默然一会儿,看着唐钺的眼睛说:“其实咱们这样也挺好。”
唐钺心中一震,稳住情绪说:“结婚就是一个形式而已,我们永远都是共同进退的战友,不必委屈自己。”
周志瑜好容易稳定下来,苦笑了一下,告诉唐钺快歇着吧,明天还有好多事情要办,随即自己去了隔壁房间休息。唐钺的话,周志瑜不能不信,周志瑜一直以为,唐钺嫌弃她的身份,嫌弃她的职业和出身,对于她们这种身份的人来讲,取悦上级、利用色相获取信息都是任务,但这些年,唐钺确实很少沾女人,逢场作戏的情况倒是也有。若是如他所讲,他的这些行为倒是好解释了,唐钺以前负过重伤、离开前线,周志瑜也知道,只是不知道如此严重而已。
周志瑜躺在床上有些后悔,也有些后怕,依着唐钺以往的狠戾,自己非要逼着他说出如此难言之隐,触碰他的尊严,有一天他翻脸了,自己会不会受到牵累呢,幸亏自己现在不在他手下谋生,还是应该为自己另作打算才是。在周志瑜以往的经验里,唐钺表面上招女人青睐,对女人也尊重,但涉及他的利益时,也绝不手软,前年藤园在外围支持刺杀赵姓汉奸时,潜伏在赵姓汉奸身边的李玉、李瑾等7人,也是出于对时局迷茫,想为自己留条后路,稍显迟疑,唐钺一句话没说,就处死了7人,唐钺脑子里应该没有怜香惜玉这种词汇,他习惯的可能还是女人匍匐在他的脚下,像他表妹那样。
唐钺的表妹陈青,是周志瑜的另一个关注和嫉妒对象。舅舅的第七子陈天戟和他的18岁胞妹来到上海投奔唐钺,20出头的帅小伙子,英武干练,唐钺安排他在司令部通讯股作了一名通讯秘书。唐钺希望陈青去读书,但陈青也认不了多少字,对读书很是恐惧。陈青的优点是听话文静,舅舅的意思唐钺明白,唐钺的母亲名下还有大片领地,陈青的出身,能作唐钺的姨娘已是万幸,但姨娘和他的孩子,同样可以接管领地。但无论从异性还是亲人的角度,陈青都不是唐钺喜欢的类型。
十几载的戎马厮杀,唐钺的人生早已过了那个可以为红颜搏命的季节,曾经沧海,一朵花的灿烂,唐钺也知其美好,但唐钺希望她们绽放在远远的地方,在属于她们的那片绿叶上摇曳生姿,而不是枯萎在自己身边,自己内心深处,可能已悄悄住进了一个人,塞得满满当当,尽管唐钺也说不清是什么时候,也许就是在她缝补自己的累累伤痕和破碎身体的时候,唐钺觉得,她也将自己脆弱的内心修补得越来越坚强,自己再也没有心劲和心思去照拂旁的那些满园春色、万紫千红。这两年的时光,唐钺每每在身心俱疲、觉得坚守无望、几近崩溃时,躺在威廉诊所那张简陋而温馨的床上蒙头酣睡一晚,唐钺就觉得重新有了坚持下去的勇气,守着心里的这份想往,唐钺也已满足,可能自己注定面临一个孤独的人生。
但陈青的事,但唐钺不敢直接拒绝舅舅,怕毁了这个妹妹的一生,先让她出来接触一下这个迅猛变革的社会,是唐钺目前想到的唯一办法。
两周后,唐钺等人接到庄沐春、周志瑜的大婚请柬,老金、卫祺、许恩桥聚在一起,商议着为周志瑜准备新婚贺礼。闻杰听到消息,凑过来与老金等玩笑,又要与唐钺一起送周志瑜贺礼,唐钺不好得罪她,只好叫来陈天戟,让他与闻杰去准备一份四人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