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肥皂厂那响起稀稀拉拉的枪声,闹腾了一阵。
十一点多,盛墨开车忽的停在远处,与卫祺一起朝这边走来。
盛墨近前,首先发现了别克车后面保险杠摇摇欲坠,用脚踩了一下,保险杠几乎就掉下来了,盛墨惊奇地问:“这是撞哪了,怎么回事,谁开的车?”
老金问:“怎么样?”
盛墨说:“能怎么样,就那俩人,抓了,都回吧,明天让程立写个报告送过去。” 盛墨一边说,一边走近唐钺,吸着鼻子说:“什么味,谁呀?” 盛墨凑近逐个往三人身上开始闻。
李丰赶紧说:“撞着组长胳膊了,带他擦了点药,药味。”
盛墨吃惊地摸着唐钺胳膊问:“严重吗,怎么这么不小心!”
唐钺说:“就擦破点皮,没事!”
盛墨放下心来,又接着说:“是老金开的车吧,他老眼昏花的,路都快看不清了;要不就是老李开的,他开车跟开飞机似的,会吓死人的。你俩是真不让人省心,哥,给他俩开了算了,让我回来吧,我给你开车,绝对比他俩强多了!”
唐钺说:“我自己会开,你呀,好好在警署待着吧!”
几人又说了一下刚才解救情况,老金说没事咱就回吧。盛墨又提着鼻子闻着问道:“你们洒这么多香水干嘛,这大老远一闻,不知道的还以为上海小开来了,堂堂国民政府军人,有损形象啊,唉,是不是又有什么情况啊?”
李丰问:“洒个香水,能有什么情况?”
盛墨问:“是不是有人要结婚了?”
李丰笑起来:“谁结婚也不敢少了你呀,还敢不请示你!”
盛墨用身子撞了一下李丰问道:“是不是你要把自己嫁出去了?”
李丰一边走过去开车门,一边说:“咱这几块料,就你还有可能嫁出去!”
盛墨着急地说:“那车还能开吗,眼看着保险杠就掉下来了1”
李丰说盛墨:“我是开车,又不是开保险杠!”
看着三人上车开走了,盛墨说卫祺:“跟着点,别一会儿那车真趴窝了。” 卫祺答应着开车追上去。
快凌晨时,唐钺回到住处。
书婉瑜已做好了宵夜,屋内收拾得整整齐齐,床单、衣服显然都换洗过了,屋内有一股洗过东西的清新,混合着蘑菇浓汤的香甜味道。人容易被苦难磨平棱角,人更容易被美好消磨了锐气,唐钺一进门,就将刚才一晚的行动忘得一干二净,回到家有人等,可能是自己一直的想往,就是期待着家里有一个人等着自己。汤汁的香气在唇间蔓延,还有看向自己的柔情似水的眼眸,唐钺刹那间明白了,这哪怕是一碗毒药,恐怕也会喝出甘甜,那些石榴裙下甘愿赴死的男人,他们其实并不难过,以后不必再同情他们。
次日早上七点,唐钺醒来时,书婉瑜已经不在了,唐钺昨晚睡得太踏实,竟然丧失了以往的警觉,书婉瑜何时起床走的,自己竟然真的毫无察觉。一晚上的休息,唐钺头脑清晰、精神也好了许多。二楼的格子间里,晒着床单和洗过的衣服,她的裙子和上衣还搭在竹竿上,还没有干透。唐钺心想,要没有这些衣服和胳膊上的伤,真怀疑自己又出现幻觉了。
唐钺出门时,老金的车就在不远处。唐钺让老金先走,自己开车过去。
唐钺到办公室时,大家都在聊着荣泽生被解救的事情,老金关了门,将一张纸递给唐钺。九点,唐钺将报告送到蒋副司令办公室,解释说:“这是市警署的报告,这下咱也就脱了嫌疑了。此次事件,给咱司令部带来的麻烦真不小,容老板和帮会的人都觉得过意不去,本想请兄弟们吃顿饭聊表谢意,但时下大家都忙,他们就买了些小礼品,送给大家当个玩件,您也收下吧,否则人家真的过意不去。”
蒋副司令看着盒子里的桂花糕,还有一盒小黄鱼,问道:“弟兄们都有吗?”
唐钺点头说:“大家都有,上海的帮会很在意规矩,咱收了,这事就过去了,也不用再死人了,他们知道惹了祸,咱这是做了件好事。”
蒋副司令将小黄鱼的盒子收起来,说:“听说你还受伤了?”
唐钺说:“谁这么嘴快,就是晚上车开得太快,挂了一下,没事的。”
外面有人敲门,是闻杰,送了一些材料。闻杰看着桂花糕说:“蒋副司令不能多吃这些油腻的东西,是吧?”说完将拿了一块桂花酥放在桌上的碟子上,然后将桂花糕盒子重新捆好,拿走了,蒋副司令笑着直摇头。
唐钺回到办公室时,老金正等着。
老金说:“这个是帮会另给咱们的,怎么办?”
唐钺说:“您看着办吧。”
老金说:“那就给弟兄们分了。庄沐春、徐尧和李丽珍来了,他们在会客室等着呢。”
唐钺问:“庄沐春又有什么事啊?”
老金摇摇头说:“估计是电监室的事,应该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他正在那,认认真真地跟李丽珍、李文岚聊得火热呢?”
唐钺笑了:“他这爱好真稳定,周至瑜是真不容易。”
老金给唐钺点了烟,二人在那抽了一会儿烟,沉默了一会儿,老金问:“见吗?”
唐钺又沉吟了一下说:“您去问问徐尧有什么事,处理一下;我先见见李丽珍。”
老金又说:“还有,西山卫戍团的秦团长来了,他说,武伯恒让你请他吃顿饭!”
唐钺笑:“这个武伯恒,啥都掺合,秦团长是要捞他一个手下出去,是一员猛将也是一个刺头,您有办法吗?”
老金说:“他要改过自新,再有人力保,也不是不可以放出去,不然出去也得隐姓埋名了。”
唐钺说:“您先去教训教训那个刺头,军中郁闷,打打闹闹是常事,但有通匪言论就敏感了,他就是坏事在一张嘴上,也未见什么实际行动,能放就放他回去吧,但不能再逞口舌之利,钱钧和蒋副司令那里,回头我去说,我就不见他了,您一定要让他晓得厉害,别再生事。”
老金说:“这个李丽珍,你出事的次日上午,她十点前来了两次,然后去了徐汇路的一家估衣店,待了半个小时,然后回了调查处。昨天,李丽珍先去了电监室,回去时又去那家估衣店,拿了一件衣服,晚上她去了棋子街的吉祥杂货铺和九字街书课长的住处,不过两处都没人。今天她一早就过来了,你小心点,我去叫她!“
唐钺点头,看来老金已猜到了一半了。
李丽珍进来时,甜甜笑着,看着唐钺。唐钺抽着烟,说道:“去锁上门。”
李丽珍明显慌了,站在那里脸上开始变颜变色。
唐钺起身自己去锁了门,回来继续坐着,抽着烟看着李丽珍不说话。
李丽珍忽然镇静下来,重又换上甜甜的笑意说道:“这是今天电监室的材料!”
唐钺说:“为什么要害我?”
李丽珍马上回答:“您这是从哪说的,我怎么可能要杀您!”
唐钺说:“原来是你要杀我!我就奇怪了,我与你今日无怨、往日无仇,你却在江滩码头暗算我,布这么大局,看不出李秘书是人才啊!”
李丽珍慌忙说:“怎么会是我,我只是帮书科长捎个话,您被袭击了,也是书课长她要杀你,我只是个传话的。”
唐钺问:“看来你事先是知道,有人要杀我,对吧?”
李丽珍赶紧摆手说:“不知道、不知道!”
唐钺问:“你跟书课长关系挺好吗?”
李丽珍无奈地说:“谈不上好,一般般吧。”
唐钺问:“那你帮我分析一下,她为什么要杀我,而且布这么大的局,我是真的想不起何时开罪了你们?”
李丽珍为难地说:“我不知道!”
唐钺问:“她是赤匪吧?”
李丽珍吓了一跳,然后想了一下说:“我不知道。”
唐钺起身,猛然用右手抱住她拖到墙边,李丽珍“啊——”地叫起来,唐钺右手捂着李丽珍的嘴,将她的头摁在墙上,用左手的烟头靠近她的脸,李丽珍看着眼前的烟头,被吓得闭上眼睛不停发出啊啊的声音。
唐钺用烟头烫了一下她额前的头发,一股焦糊味散发开来,唐钺看着闭着眼睛的李丽珍,接着说:“书科长指认,你才是主谋,是赤匪安插在调查处的探子,他是被你蛊惑,赶紧说,为什么要杀我,不然你这漂亮的脸,今天就毁了!”唐钺将手移到李丽珍的脖子上。
李丽珍看着烟头问:“你们抓到书课长了?”
唐钺说:“抓她很难吗? 她都承认了,她是执行你们的命令,不过她迷途知返,写了自新书,决心要从新做人,我就放了她,你也一样,说实话,我既往不咎!”
李丽珍脚下踢向唐钺、嘴里骂他:“软骨头!叛徒!刽子手、走狗!要杀就杀,到这来,我就没想活着回去!”
唐钺打了李丽珍两掌,踢了她一脚,李丽珍瘫坐在墙角,嘴角沁出血来,唐钺蹲下来接着训她:“好好回话,再要乱动——”唐钺又将烟头烫在李丽珍的头发上。
唐钺耐下性子问:“为什么要对我动手?”
李丽珍看了一眼唐钺不搭理他。
唐钺又问了一遍,李丽珍还是不出声,只是恨恨地看着他,唐钺将烟头轻轻摁在李丽珍的手腕上,李丽珍倏地抽回手;唐钺又问了一遍,看着李丽珍还是不说话,唐钺猛吸了一口烟,将烟头靠近李丽珍的脸,李丽珍闭着眼睛躲着,脸已经感到了渐渐逼近的灼热感,只能无奈地说:“你抓了我们的人,破坏了我们的联络点。”
唐钺继续用烟头烫着李丽珍的头发,慢悠悠地说:“这个我知道,说点别的。”
李丽珍说:“你们破坏了临江仙,还逼死了我们的同志,你难道不该死吗?“
唐钺突然说:“电监室的事,其实与我无关!”
李丽珍说:“怎么与你无关,是你一直在阻止!”
唐钺问:“电监室有什么,你们非要加入?”
李丽珍自知说错话,不再吭声。唐钺将烟头移到李丽珍的耳根处,耳根处的头发开始冒烟了,李丽珍边向旁边躲着边骂:“你杀了我吧!”
唐钺说:“杀你多没意思,让你变成丑八怪,脸上整天化脓生疮,脚上套上链子,往男监一扔,你知道什么后果,还有什么告诉我吗,不说咱就开始了。”
李丽珍看着眼睛前的烟头,无奈地说:“去找一个人。”
唐钺问:“什么人,找到了吗?”
李丽珍说:“没有,我不知道什么人。”
唐钺将烟放在李丽珍手上说:“懒得跟你耗时间了,你自己烫,从左到右!”
李丽珍哭着说:“我真的不知道,书课长知道!”
唐钺回到座位上,对李丽珍说:“一张脸你都舍不得!当然,我也舍不得,算了,一会儿给你找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起来,把脸弄干净!”
李丽珍慢慢站起来,擦着脸上的眼泪,不知道该怎么办,尴尬地向后退了一下,又好像随时要跑的样子。
唐钺正色说:“好好走路,去门外站着,你要敢跑,小心枪子!”
唐钺开门,闻杰和秦秘书在外面站着。
唐钺问:“什么事?”
闻杰一听转身气哼哼地走了,秦秘书递给唐钺一份文件,唐钺看了说:“去找卫祺吧,麻烦秦秘书,让金汉年过来!”
老金进来悄声问:“怎么样?”
唐钺笑道:“没什么经验,一吓唬就招了,把她撵走算了,杀了也没好处,这么年青!庄沐春还在吗?”
老金说:“在,问他了,他不说,说要和你当面讲,说见不到你不走。”
唐钺说:“正好,我去电监室看看,您尽量留住他。”
老金说:“让老李给你开车吧,电监室那不可大意,都是人家的人。”
唐钺点头,又悄悄向老金嘱咐了几句话,才又慢慢换了便装,出门示意李丽珍跟上,二人朝楼下走去。
已经十点多了。
李丰将车开过来,唐钺带李丽珍坐到后边。路上,唐钺告诉李丰:“去电监室,路上留意一下,给李秘书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明年要是有空,我来给你烧纸,这么年青,非要当赤匪!”
李丰笑了笑说:“回来咱走一趟小树林,那正好有个挖好的坑,车里还有铁锨,十分钟搞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