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钺终于忍不住豁然起身,一脚踹在茶几上,茶杯落在厚厚的地毯上,摔成了两瓣。看着甄梅一脸无惧的神情,唐钺越发忍不住地生气、开始语无伦次地叫喊:“顽固,愚蠢、幼稚,可笑!难道拯救劳苦大众,非要你一个女人不成!一定是秦城和廖锦轩!我告诉你,只需三天,翻遍上海,我一定会把他们找出来,当着你的面,枪毙他们!”
甄梅只是无奈笑道:“你又拿他们威胁我,他们既然参加革命,就不会畏惧牺牲。”
唐钺脑子一片混乱,一时再也找不到还击的话语,被气得无处发泄,抓起沙发上一本杂志砸向了大门,杂志中有两片纸片飘下来,唐钺都没注意到。
甄梅去捡那本杂志,回身和唐钺说:“我今天不想和你吵架。”
唐钺冷笑道:“难道是我想和你吵架?”
此时,大门处响起轻轻的敲门声音,是肖文展的声音,应该是听到了门内的动静,不放心来探探情况的。唐钺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头也不回地开门离去。
看着车上一脸怒气的唐钺,肖文展问道:“组长,咱去哪?”
唐钺怒道:“这还用问吗,随便!”
肖文展朝着老秦使了一个眼色,意思是他生气了、你看咋办。老秦将车慢慢开起来,开始围着杜美路一带转悠起来。夏天的夜晚,路上还都是三三两两的男男女女,霓虹灯下还站着窈窕的摩登女郎,甚至还有卖唱的流浪艺人和卖花的小孩。
唐钺看着窗外的这一切,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车转到第二圈时,老秦说,后边有辆保密局的车跟着咱们。唐钺和肖文展都吓了一跳,赶紧观察着后面的车。
老秦减速,左右蛇形挡住后面车的去路,后面车终于停在了路旁。 唐钺的车又开远后,后面那辆车才又追上来,与唐钺的车并行后,车窗慢慢落下来,车里坐着的竟是周至瑜。
周至瑜冲着唐钺喊:“去藤园坐坐吧,我找您有事。”
唐钺心中暗自吃惊,保密局的消息何时如此神速了,甄梅提走那批枪不过三天,难道就被盯上了?唐钺不由苦笑,戴老板死后,军统遭遇大幅裁员,人员调动频繁,这一年多,又逢机构调整,更名成保密局后,虽说是在打击共党上不遗余力,但他们更热衷党争,拉帮结派,整日和党通局争风吃醋,在信息的敏感度、行动的执行力上,早已不复往昔。若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察觉、跟踪上目标,倒是有些欣慰,也不负老板当年的呕心沥血。
但唐钺转念一想,且不要惊慌,这么短的时间,走漏消息的可能性不大,老金和傅圣泽绝对不敢说,而且一定严密将消息进行了封锁,那边也不会这么容易走漏消息,也许只是例行公事,或者出现了其他事情。唐钺只是猛然看见了周至瑜,被吓了一跳,这个女人可不是等闲之辈,只可惜脱生了一个女儿身。
唐钺让肖文展回话周至瑜,咱们随后就到,然后问老秦:“这辆车什么时候跟上来的,是恰巧碰见吗?”
老秦回答:“这辆车是从保密局门口跟着咱们的,藤园的苏小田,一直在您家楼下待着,被我撵走了。”
看来还是有什么事情引起了保密局的注意,路上,唐钺快速将事件的前因后果分析了一遍,一定是与甄梅有关,天哪,刚才都忘了问甄梅,她此次孤身来上海的原因,抛下幼小的孩子在家中,她远途来上海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办,刚才光顾着和她纠结枪支的问题,都没有想着问一问,唐钺不由懊恼,心里也一阵发凉,但愿不要仅仅是枪支的事情。甄梅提走那批枪三天了,时间很短,消息的流转应该在可控范围之内,若仅仅是枪支的问题,倒是好解决,唐钺想,若是不能和平解决,那也只能是先下手为强。
藤园新开张后,唐钺还是第一次来,虽说藤园人都是保密局遣散人员,但他们仍然在为保密局做外围工作,因此唐钺自是不愿无故涉足。藤园应是重新装修过,比之前的色调明快了许多,也有了一种西式的阳光浪漫,少了以前的昏黄暧昧。
周至瑜领着唐钺来到后厅,原来这是一个小型会议室,但现在装修成一个温馨雅致的小客厅。看着有些戒备的唐钺,周至瑜俏皮地说:“让你见一个人,你一定很开心。”
唐钺浅笑道:“是吗,是哪位老朋友吗?”唐钺在脑中迅速想了一遍。
周至瑜开心的笑着,示意唐钺噤声,然后蹑手蹑脚地领着往里面的房间走去。看着走在前面、全然放松、毫无防备的周至瑜,唐钺至少做好了三种准备。
隔着一道锁着的门,藤园最西边的一个房间,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看见二人进来,赶忙摆手示意,小声说着:“已经睡了。”
三人悄声进到里间,借着客厅的灯光,一个胖胖的小孩甜甜地睡着,周至瑜示意唐钺凑近看,唐钺也不禁伸手想摸摸孩子的脸,又停住手,轻轻碰了碰孩子的胖脚丫。
待二人重新回到藤园后厅,周至瑜一边给唐钺泡茶、一边得意地说:“我小囡,漂亮吧,都会叫妈妈了。”
唐钺放松地靠在沙发上,此时的周至瑜,倒显得有点可爱,唐钺点着头赞叹道:“漂亮,像老庄。”
周至瑜嗔怪道:“多扫兴,不要提他!”
唐钺诚恳地说:“老庄的事,对不住了。”
周至瑜叹气道:“有什么对不住的,是他自己作死。这种朝三暮四的男人,他不在了,我反倒活的轻松了,你不知道,嫁给他这一年,我活的多么累,都觉得自己是个疯婆子一样,现在好了,他死了,我到能体面地、像个人一样活着了。”周至瑜说罢,一身轻松的样子,但忽然看到唐钺看着自己的异样目光,周至瑜苦笑道:“你一定觉得,我是个不守妇道的坏女人。”
唐钺点着一支烟抽着笑道:“东方的女人,出生就带着一种原罪,所以,新思潮要打破这种枷锁,让女性获得平等和权利。”
周至瑜有点忧伤地说:“早知道如此,还不如不嫁人,连累我的女儿也跟着受罪。”不过周至瑜转瞬脸上刚毅起来,瞅着唐钺说:“我一定不让我的女儿,再受这种罪!”
唐钺建议说:“可以让孩子出国。”
周至瑜坐到唐钺对面说:“我就是这么想的,我女儿特别聪明,一定要上最好的学校、接受最好的教育。”
唐钺笑道:“如果需要,我可以帮忙。”
周至瑜前倾着身子,看着唐钺问:“你喜欢我女儿吗,让她认你作干爹吧?”
唐钺迟疑了 一下,笑道:“好啊,正好我那有两个大小子,还没闺女呢。”
周至瑜一脸笑意地问唐钺:“你儿子像你、还是像书组长?”
唐钺随后说道:“像孩子妈”,看着周至瑜脸上的神情,忽然意识到周至瑜的意思,脸色一沉说道:“但更像我。”
周至瑜忍不住开心地笑起来,这也算报了当年唐钺不娶自己的一箭之仇。一年多前,唐钺被关在电监室时,周至瑜还知道一件唐钺不知道的事,那就是书婉瑜在重庆的“丈夫”赖长海秘密来到过上海,虽然不清楚他与书婉瑜如何接触、解决掉的彼此那种关系,但总之书婉瑜嫁给了唐钺,趁人之危也好、心机深沉也罢,或是利益交换,总之,保密局好多人,诸如王至清、毛主任、苗振邦、唐从等,都是知道书婉瑜在重庆那一段为人外室的丑闻的。看着唐钺不高兴了,周至瑜猜想,唐钺没准也是知道太太这些过往的,至少是有风闻。周至瑜幸灾乐祸了一会儿,又有一种伤感浮上心头,这是一个多么骄傲的男人,到头来还是断不了被女人骗。